“我以后不会去画室了。”他说。 “这是我最后的退让。” 说完他转身向电梯走去,示意齐雨歆跟上来。他的背影是如此挺拔又决绝,与罗永灯的病房背道而驰,越离越远。 她起身,抱着书追上齐墨宣。 罗永灯出院后的第一个周末,盛夏蝉鸣不止,齐雨歆看到齐墨宣从外面回到家,背着画具。齐雨歆问他去哪里了,他只说去了古灶公园采风写生。 而后,他把所有的画具都藏了起来。从那以后,直到高考,齐雨歆再没见他画过画。
第63章 我是他男朋友 齐雨歆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觉得深夜的医院长廊更冷了。 “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后,妈妈的抑郁症好很多了。但她仍然接受不了哥哥出柜,有时候还会安慰自己,甚至跟我们说,哥哥的毛病会自己好的。” “她好像在假装大家还和从前一样快乐美满,装得自己都信了。除夕那天,她开心地问哥哥在学校有没有交女朋友,没有的话,她给介绍一个。” “这么多年了,我接受了,爸爸也放弃了,但是她还那么固执。其实哥哥和她很像,都很固执。” 齐雨歆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跟程星亦说话。 齐墨宣和罗永灯从病房里出来,看来是奶奶又睡过去了。罗永灯再次向程星亦道谢,然后催促他们快点回酒店休息。 齐墨宣接过程星亦手里的行李箱,带他从电梯离开,出了医院,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 敬城市中心的夜晚没什么人,一路上,程星亦听齐墨宣说奶奶的病情。奶奶没什么大碍,看到他的到来非常惊喜,还吵着要出院。罗永灯承诺她明天买一把轮椅,再去办出院手续。 齐墨宣订的是大床房,两个人都太累了,洗过澡后就紧紧挨着睡觉。 程星亦把脸靠在齐墨宣肩膀上,睡衣与睡衣之间紧紧厮磨。齐墨宣刚想拥住他,他却别开他的手,反而翻身起来揽过齐墨宣的脸,拥入自己怀中。 齐墨宣微愣:“怎么了?” “没事,就想抱抱你。”程星亦笑着,声音像是带着刚沐浴完的水汽一样温软。 想抱抱现在的你,也想抱抱那时的你。 齐墨宣便没说话,任由他抱着。不知过了多久,程星亦终于翻身躺下来,重新靠着齐墨宣的肩膀。 “哥,你困吗?” “不太困。” “你是多大的时候去顺城读书的呀?” 齐墨宣回忆了一下,回答:“小学五年级。” “那五年级之前,一直是奶奶照顾你和雨歆的?” “嗯。” 怪不得奶奶那么喜欢孙子,连跟孙子打视频电话都那么急不可待。 程星亦想多了解齐墨宣小时候的事情,于是,黑暗中,齐墨宣开始略挑了几件印象深刻的细细讲。听到后面,程星亦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没再听到齐墨宣的声音。 睡意迷蒙中,程星亦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咕哝着问:“后悔吗?” “什么?” “放弃艺考……”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程星亦才在睡梦中隐约听到齐墨宣的回答:“不后悔。” “为什么?”他睁开眼皮问。 齐墨宣却翻身靠得更近,在他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睡吧。” 第二天,两个人回到医院看奶奶。齐墨宣的父亲齐高阳也在,程星亦把买到的水果放在床头,和奶奶寒暄了几句。等齐高阳和齐墨宣去办出院手续时,程星亦便在病房外无所事事地和齐雨歆闲聊。 程星亦说:“中午过后的高铁回去。” 齐雨歆说:“不再晚点?我带你在市区逛逛嘛。” 程星亦摇头。 他们正聊着,看到罗永灯往这边越走越近,脸上还挂着笑容。齐雨歆突然小声说:“糟糕,我妈昨晚追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我说不是,她还不信!她现在想干什么?” “……” 罗永灯走过来了,程星亦喊了一声“阿姨”,她就顺着道歉:“小程,真不好意思,本来是家里边吵架,结果还要让墨宣麻烦你,打扰你们家过年。” 程星亦笑着说:“没事阿姨,家里就我和我妈两个人,多一个人也更热闹。” 罗永灯有些意外:“你爸爸不在家,还是……” “不是,我是单亲家庭,那个男的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程星亦说得很轻松,罗永灯却面露怜惜:“可怜孩子。”这时不远处的长椅上空出了位置,她示意程星亦坐下来。 程星亦顿了顿:“这没什么好可怜的,我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呀。只是我妈比较辛苦。” 听了这话,罗永灯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动容,叹了口气:“是,天下父母心呐。可有时候,孩子反倒不懂父母的用心良苦。” 说完,她的眼神游离到走廊尽头,似乎是在遥望着什么。齐雨歆静静坐到她旁边,一句话不说,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她的话里所指。 程星亦想了想,也在她旁边坐下来:“我想到我的一个舍友,他才是真的可怜,很小的时候爸妈都不在了,只寄住在他姑妈家。因为姑妈家是收废品的,他每天早上需要很早起床搬废品,搬完了才能上学。放学回来继续搬,搬完了才能写作业。” 罗永灯的思绪被慢慢引了回来,陷入程星亦讲的故事里。 “大学的时候他喜欢摄影,想买一架单反,是我先买了送给他,他靠摄影赚了钱才还给我。他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还要靠自己兼职才能交得起。”程星亦继续说,“过年很热闹,很多人都回家团圆了,可是我那个舍友并没有感受到姑妈家是他的家。等过两年工作了,他出去租房子住,过年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他的语速很慢,说完后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默,他抬头,看见罗永灯的眼里透着更深的心疼,齐雨歆则一脸震惊。 趁这个氛围,程星亦又斟酌着说:“所以,过年能和亲人一起过就已经很幸福了。即使有不愉快的事情,不妨放下芥蒂和抗拒好好聊一聊,说不定会更了解彼此一点呢。” 他说得隐晦,他知道在罗永灯看来,自己这番话只不过是不明真相的局外人好心的劝慰而已,能宽慰她一时,却解除不了最根本的问题。 果然,罗永灯迟疑了一下,又叹气:“我也想跟他聊一聊,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办法……改正他的毛病,希望他回到正轨,但他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我都是为了他好,难道我会害他不成?” 程星亦下意识道:“有没有可能是方法不对?” 齐雨歆在罗永灯背后一直给程星亦使眼色,让他俩别再聊这个话题了。 程星亦却心念一转,继续说:“阿姨,您真的很厉害,能和叔叔在顺城买房,把两个孩子带去顺城接受更好的教育,还培养他们上了这么好的大学。齐墨宣想学美术,您也顺着他的意给他交学费。” 说到学美术,罗永灯像应激一样蓦地坐直起来,瞪大眼睛。 “妈妈……”齐雨歆喊了一声,拼命示意程星亦别再说了。 “可能您觉得他辜负了您的期望和培养。但是……”程星亦拿出手机,对着她咧嘴笑道,“您看过他画的画吗?特别好看!” “师兄!”齐雨歆小声惊呼。 罗永灯大惊失色,颤声问:“他还有在画画?” “为什么没有?他多有天赋,我给您看,他的这些作品都画得好棒!”程星亦仿佛没有察觉到罗永灯的反应,欢天喜地地打开手机相册,从收藏中点开一张又一张齐墨宣曾经的作品,放到罗永灯眼前。 罗永灯低头,怔愣地看着那些画。 程星亦一张一张地给她讲解科普,这张是四年前某个ip衍生的约稿,那张刊登在了某个老牌艺术绘画杂志上,这张是某本出版实体书的封面插画,那张又是某个游戏特意邀请齐墨宣画的。 他讲得尤其详尽,如数家珍,几乎用上了所有表示赞美的形容词,把齐墨宣这几年来公开发表过的绘画作品都展示到罗永灯面前。 罗永灯的表情仍然吃惊,但却变成了对这些绘画作品的吃惊。 最后,程星亦缓缓说:“他原本应该做这样的工作,在这个领域闪闪发光的。虽然现在也很耀眼,但……终究只是一份兼职,这实在是一种遗憾。” 罗永灯身形一晃。 齐雨歆紧张地看着她。 她眼睛里混沌的光忽然明晰了许多,视线从手机转到程星亦脸上,如梦初醒。 她大概已经猜到,程星亦并不是不明就里的局外人,他早已知道齐墨宣除夕夜被赶出家门的真正原因了。 齐高阳和齐墨宣出现在远处的走廊尽头,齐墨宣手里还推着一把轮椅,看来已经办完出院手续了。看看时间,程星亦也是时候回酒店收拾东西,动身去高铁站了。 齐墨宣还暂时没有空过来找他,他便独自下了住院楼往前走,边走边拼命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 其实刚才跟罗永灯说话,看着她的反应如此强烈,程星亦紧张得要死,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还是强装镇定,在她面前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害得阿姨情绪失控。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齐雨歆跟上来了。 齐雨歆气喘吁吁的,陪着程星亦走了一段路,才问:“你刚才说的那个舍友,是孙年杰吗?” “是啊。” 齐雨歆不太相信:“他小时候真的这么惨?” 程星亦笑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大概……有真有假?” 齐雨歆皱起眉不说话了。程星亦想着再解释点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齐墨宣打来的,低沉的声音传入耳膜:“在门口等我十分钟,我送你去高铁站。” “好啊。”程星亦回答。 齐雨歆回去了,他就一个人在医院门口等着。敬城的市中心不是很大,这家医院坐落的也不是主街,宽敞且人少,几个小孩子在无车的停车场上玩烟花爆竹。 “怎么点不着呢?” “是不是坏了?换一个!” “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程星亦看着那几个小孩弄了半天都点不燃炮仗,觉得好笑,只好上去帮忙:“我知道怎么点,我教你们。” 他长得好看,笑容又亲切,小孩子们也不怕他,纷纷让开一个空位。他接过其中一个孩子手里的火机,说:“用这种火机太危险啦,如果你们家里有长一点的蜡烛,就用蜡烛去点烟花,就不会害怕啦。” 几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看好啦。” 程星亦拈好引线,歘的一下按开火机,等了一会儿,引线燃了起来,大家慌忙推开,果然一个窜天猴似的炮仗快速升上半空,砰的一声,周围的孩子们都欢呼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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