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今天上午长辈们带着奶奶来这家医院的时候,我看到这栋楼,这条走廊,突然觉得很可怕。虽然我没来过这里,但可能大医院的格局和场景都差不多吧,这里也很像顺城的医院。” 齐雨歆的声音很轻。 “这是一种熟悉的恐怖,让我想起了差不多五年前。那时候我读初三,快要中考了,但是我妈妈自杀住院了。” 齐雨歆的声音在哽咽时恰好刹住。她调整了情绪,在程星亦惊讶的目光下接着说道: “那也是在哥哥出柜后。”
第62章 最后的退让 齐雨歆并不懂哥哥为什么是同性恋,明明他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为什么哥哥那么笃定自己是同性恋。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听齐墨宣提起过,知道了一些原因。 画室里的男同学们大多家境优渥,除了会打扮自己之外,也性格奔放,追求自由大胆,他们有时候会聚在一起讨论LGBT群体的一些话题,讨论同性恋与同性肉体。 齐墨宣融入不进去他们,但他很聪明。素描课上老师教到形体画时,他看着示范上的西方女性裸/体素描画,内心总是毫无波澜,但当自己的画架上一个东方男性人体形象隐隐出现、并越来越清晰时,他开始渐渐意识到,他喜欢男孩的肉体,也许他是同性恋。 这个猜测,在后来徐零对他告白时,得到了证实。 虽然他并不喜欢徐零,但他内心升起一股奇异的的欲望,回忆中的剪影仍然模糊,但一直以来的困惑却有了笃定的答案。 那天,齐雨歆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客厅里,罗永灯倒在齐高阳怀里不停痛哭,眼泪像止不住一样一直流,而齐墨宣却笔直地站在沙发前面,静默不语。 齐雨歆被这个场景吓到了。他才知道,徐零散发的离谱的谣言传入了爸爸妈妈的耳中,三个人刚刚从学校校长室回来。气氛低迷到了极致,家里三个比她大的人都无暇顾及她,她怯生生地站在门边观察眼前这一幕。 齐高阳说:“墨宣,你答应我们,不要跟那个孩子来往了好吗?” “我没有在和他交往。”齐墨宣固执地说。 可罗永灯却忽然悲哀地开口:“如果没有,为什么那孩子不肯说话也不肯否认?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想说谎骗过我们啊!” “你们不信。”齐墨宣的身影变得很落寞。 齐高阳苦笑了一声,眼里有了些欣慰的光:“我信,我当然信。” 然后,他低头小声劝慰怀里的妻子,不知孜孜不倦说了多久之后,罗永灯终于恍然清醒起来,止住了眼泪,抬头期待地看着齐墨宣:“真的吗?” “真的。”齐墨宣说。 罗永灯眼里未干的泪水骤然露出转悲为喜的亮光,还开心地笑了两声,齐高阳给她递纸巾,齐雨歆也暗自舒了一口气,默默倒了一杯水放到罗永灯面前。她回头看自己的哥哥,却发现他眼里仍然是化不开的阴霾。 “爸,妈,你们真的不接受同性恋吗?”齐墨宣说。 齐高阳叹气:“别人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管,我们也管不着,但是你,你可是我们的儿子啊……” 家里陷入无人说话的静谧,静得可怕。 过了很久,只听齐墨宣说:“我和徐零没有关系,我也不会和他有来往。我在学校,也没有谈过恋爱。” 他的这句话,无疑像定海神针一样,一下子让齐雨歆安心下来。 但不是的,下一秒,齐雨歆听到了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句话。 “但是,对不起,我没办法改。” 齐高阳满脸震愕:“什么?” “我是同性恋。” 齐墨宣盯着眼前三个最亲的家人,说出了一句犹如惊雷的话。 “你说什么!” 齐高阳绷紧脸,一口气上不来。齐雨歆大惊失色地看着齐墨宣。而罗永灯受到惊吓,大声哭嚎了一下,重新倒入齐高阳的怀里。 崩溃的哭声重新回荡在墙壁上。 当天晚上,齐雨歆写不下去作业,也没办法复习。深夜,她出房门上厕所,却看到爸爸妈妈的房门虚掩着,昏暗的灯光和细小的交谈声从里头传来。 她从门缝看进去,看到哥哥跪在妈妈床头,姿态低伏,但背脊挺直。妈妈则坐在床上以泪洗面,和爸爸说话。 “这病不会是遗传的吧?你们家以前有没有人得这个病?” “我想想,让我想想,是不是咱们祖上有遗传病,不然,绝对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会得这种病的!” “都怪你,当初我说要孕检的,你偏说多此一举,没必要,要是当时孕检了,说不定能查出一点问题来。” 妈妈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爸爸打断他:“别乱想,这个跟遗传没有关系。” 哥哥只无言跪着,妈妈却不愿看他一眼。爸爸连连叹声,只能一句连一句不停安慰她。 但她却哭得更厉害:“你说,我们当初给他取的这个名字,是不是寓意不好啊?让他学美术,反倒越学越坏,学到了断子绝孙的地步。早知道这东西害人,当初怎么都不该让他去画画!” 这话表面上是对齐高阳说的,其实字字藏针,扎进齐墨宣耳朵里,在心口处流下了血。 罗永灯继续无休止地骂着,齐墨宣仍旧跪在地上任由她发泄,不知持续了多久,齐雨歆已经看不下去,只能回自己房间。 此后,在齐雨歆的记忆里,家里长期都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说话也提不起劲,永远平淡且没有生气,不知为什么,连空气都是黯淡的黄色。 哥哥在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一顿争吵。哥哥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妈妈骂完,便开始哭,哭得哀痛欲绝。 哥哥住校不常在家,齐雨歆却天天回家,每天饭桌上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偶尔说起一个话题,也熬不过两分钟,妈妈总是耷拉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吃饭时出神,洗碗时也出神。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下去。 夏天到了,中考的日子渐渐逼近,齐雨歆把全身心都扑在复习冲刺上。 但在空调声轰鸣的某个周末,她在房间里刷题,却听到厨房里响起一声暴喝。 她冲到厨房,看到眼前兵荒马乱的画面。哥哥迅速扶住摇摇欲坠的妈妈,而妈妈手里拿着水果刀,手腕处是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鲜血汩汩往下流,滴在厨房干净的地板上,晕染开来。 “你干什么!!”哥哥夺下她手里的水果刀,抱着她不让她往下坠。 妈妈的身体虚脱到几乎站不稳,但还是抬头颤抖着哀求:“你改!你改了好不好?墨宣,我求求你了……你要是还喜欢男人,你让妈妈怎么办啊……你以后怎么办,你这一生怎么办啊!!” 哥哥没有理会她,抽下一条毛巾扎住她的伤口,使劲按压止血。 妈妈仍然挣扎着去拿刀,目眦欲裂地嘶吼:“你要是不改,我就死给你看!” “抬高!”哥哥一边打开手机叫救护车,一边把妈妈的手腕递给齐雨歆。 齐雨歆慌忙接住,看到妈妈仍在嘶吼和哀嚎,神情近乎疯狂和绝望,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忍不住哭出声。 接着,哥哥把妈妈打横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把人送到了医院。 急诊,检查,做缝合手术,打破伤风。 医院的人来来往往,医生和护士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哥哥也匆匆忙忙的,忙到不知不觉间天都黑了,爸爸终于下班赶到医院。 第二天,爸爸从医生手里接过心理量表检验报告,齐雨歆看到报告上面写着——重度抑郁。 妈妈靠在病床上,眼睛固执地盯着哥哥。 哥哥说:“您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妈妈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在说我心理有问题?我没有问题!应该看医生的是你!” 病房里陷入沉默。 哥哥垂眼,妥协似地开口:“好,我去看医生,您也去看医生。我们一起去。” 爸爸也哄道:“好,你跟孩子一起去。” 妈妈却说:“我不去,我没病我为什么要去!墨宣,只要你答应我,答应我不要再学画画了,改掉那个坏毛病,妈妈就再也不割腕了!”她伸手去扯哥哥的手,放低姿态苦苦哀求,声音发颤,“只要你改,妈妈就会好起来的!!” 齐雨歆坐在对床上呆呆地看着。她看见哥哥背对着她站在病床前,身形单薄,好像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连齐雨歆都忘了时间。 终于,他说:“好,我不学美术,也不艺考了。” 妈妈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久违的惊喜。但她又立马陷入迟疑中,像是生怕哥哥在哄骗他,又怕哥哥会再次说什么。 果然,哥哥接着说道:“但是,坏毛病,我改不掉。” 妈妈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我预约了明天的心理医生,明天我陪你去。”哥哥说完这一句话,转身慢慢走出病房。 哥哥走后,齐雨歆下意识捂住耳朵,但妈妈撕心裂肺的嚎叫和痛哭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 后来,罗永灯还是听从齐高阳的劝告,去看了心理医生。 顺城的医院设施齐备,唯独病人太多,夜晚的住院楼还是十分热闹,护士和病人家属穿梭其中,走廊上的长椅永远座无虚席。直到深夜十二点,一切才归于平静。 齐墨宣找到了在沙发上做中考题的齐雨歆。 他说:“我带你回家,明天还要上学。” 齐雨歆合上书,抬头看他。她始终不明白,哥哥这个平时对爸妈言听计从、被别人羡艳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件事上这么忤逆长辈,执拗得所有人都劝不动? 她没有站起来,反而拽住齐墨宣的衣角,哭了。 长廊非常寂静,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轻轻抽泣:“哥哥,你改掉好不好?你不要喜欢男生好不好?” 她像之前罗永灯哀求齐墨宣一样哀求他。 齐墨宣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化为悲恸。 他摇头。 齐雨歆拼命推他的身体,捶他的大腿,哭得更厉害:“我恨你,你为什么要告诉爸爸妈妈,为什么要逼得妈妈自杀?要是我们没有妈妈了,该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妈妈……” “我恨你……” 她拼命忍着呜咽,生怕被其他人发现。 “雨歆,对不起。”齐墨宣说。 他等齐雨歆捶累了,抽泣也渐渐平息了,才继续说:“但如果我对他们撒谎,说我不是同性恋,这样一时瞒着,以后总有一天还是会坦白。与其让他们受到二次打击,不如趁现在说清楚。” 齐雨歆根本不想听这些道理,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境况,就是齐墨宣改过来,和妈妈认错。齐墨宣看出她眼神里没有消减的委屈,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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