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路西赢了他们也会为路西欢呼,但他们一定会觉得,如果老瓦能够取胜,那才是故事最棒的结尾。 就连路西自己都觉得,如果换做是别的挑战者,在这个情境下,他作为观众也会希望老瓦戴着主场的金牌退役,这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路西突然有点迷茫,即使这点情绪完全不会影响他的求胜欲,但迷茫的感觉并不好。 这时旁边的邓畅敲了敲他的肩。 路西转过头去,看见邓畅向他伸出手。 邓畅没有戴手套,摊开着手心,路西怔了怔,邓畅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这些动作旁边的杰尔斯都看在眼里,但是没搞明白这两个人在干嘛,下一秒他就惊讶地看见路西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了邓畅的手。 —— 冰场的气温很低,所以邓畅的手很凉,路西自己也一样。 交握的手放在台面上,不需要任何掩藏,邓畅在下,拇指横搭着路西的指节,其余四指回扣住他的手背。 冰面上瓦里琴科已经站定,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睫,全场的观众屏息,期待他们冰上国王的表演。 很多人想要瓦里琴科有个完美的谢幕,为此他们不惜其他所有人都发挥失常。但也有人不会这么想,比如老瓦自己,他心里一定只有自己的表演,能够攀登到顶峰的运动员心里不会有什么杂念。 再比如—— 邓畅清冷干燥的手掌紧紧握着路西的手,不需要说任何话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 像一种莫名的重量落下来,所有四散着无处安放的情绪都有了归路。 没有什么众望所归,也没有什么正确答案。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他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路西明白邓畅的意思。 他说我会站在你这一边,不管你是输还是赢。 —— 冰面上,老瓦潇洒地一甩头,开始了他的表演。 瓦里琴科,2009年世青赛冠军,次年拿下世锦赛冠军。 19岁成为世界排名第一,从这以后连续六年,即使折原和杰尔斯强势崛起,也从没能将他从世界第一的位置上赶超。 他有顶级的跳跃能力和超强的艺术表现力,据说他有四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这成为他冰面上热情与感染力的来源。 如果真的准备在25岁这个年纪就退役的话,对于男单选手来说,似乎为时过早,男单一般都能坚持到28,29岁。 但目前看来确实是这样,他经历过两次髋骨骨折,还有沉重的腰伤,赛前采访面对记者的提问时,瓦里琴科甚至都采用了一种含蓄的默认。 而且今天他戴了耳钉,上一次戴耳钉是16岁参加世青赛那一年,那是一对十字形的耳钉,他自己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这对耳钉的意义是「纪念」。 今天老瓦穿着非常华丽的蓝金色考斯滕,像是西方传说故事里王才会穿戴的披风。 这样的考斯滕穿在大部分选手身上,都会产生衣服抢眼过人的效果,唯独在老瓦这里,没有这个担忧。他那张英俊的脸,还有他站在冰场上的气势,本就是最华丽的装饰品。 老瓦的表演开始了。 起跳的3A,毫无瑕疵。 随之而来的4Lz,同样毫无瑕疵。 4F,4Lo,单跳全部采用了最高难度,然后进入下半部分。 路西在屏幕这边看着观众们为老瓦的音乐打着节拍,看着老瓦那段热情洋溢的步法,他沉浸在其中,几乎忘却了紧张,却不知道自己攥邓畅的手攥得多紧。 后半场的连跳,4Lo+3T,完美,4F+3T,也完美。这也是瓦里琴科难度上的最高的一套表演,技术分如果拉满会来到匪夷所思的120+,老瓦从没有上过这个难度的节目。 技术分的最高值在后面的这组连跳,4Lz+3T+3T,勾手四周接两个三周跳,全世界只有瓦里琴科一人敢挑战的难度,但他从没有在前面的跳跃也拉满时做这个连跳,更从没有这样大胆地把如此需要体力和状态的一个跳跃放在最后过。 瓦里琴科助滑时路西几乎不敢呼吸,他说不出自己是紧张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瓦里琴科点冰,起跳。 这个跳跃的形态依旧完美,然而落冰一瞬间邓畅就无意识地握紧了路西的手。 因为不是4Lz,这个勾手跳只有三周。 3Lz+3T+3T,也是高难度的跳跃,只不过和老瓦的原定动作相比差了很多分。 但这甚至不该算失误,三连跳,最高难度,体力拉到极限了,但老瓦的身体状态不在极限,这是意料之中的失败,现场观众如果不是很专业的甚至看不出这个失误,老瓦已经找出了最优解。 步法,联合旋转,结束。瓦里琴科的结束动作仰望着头顶,那里有冰场无数道散射着的大灯,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才放下视线,那时观众扔下来的玩具几乎已经把冰面淹没了。 好厉害。 真的好厉害。 极致的感染力,顶级的技术,收放自如的表现。 路西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如果老瓦这一套动作拉满,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想着竞争的事情,直接就输掉了。 现在可能还有的打,但也只是可能,老瓦跳跃的降组会扣掉十几分,但他还有主场优势,而路西自己不管资历还是世界排名,都不是一个会让裁判组为他留情面的选手。 像是听到了路西的心声一样,邓畅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路西看过去,邓畅对他说:“你那套表演也很好,跟他一样好。” 路西愣了一下问:“真的吗?” “真的。”邓畅说,“只不过他的情绪比较外放,但你那套表演含蓄的感情很打动人。” “你就安慰我吧。”路西笑了笑。 “还没出分,怎么就是安慰了。”邓畅说。 杰尔斯在旁边什么都听不懂,但为了表明立场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 老瓦走上等分席,路西所有的紧张情绪在一瞬间全部被调动起来了,他一把捏紧了邓畅的手,随后又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赶紧松开,看到邓畅的手被自己捏出一道红印,“诶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就……” “没事,你……” “选手德克涅夫.瓦里琴科,代表俄罗斯队出战,技术分107.10,节目内容分98.00,自由滑得分205.10,总成绩315.02,当前排名,第2位。” 突如其来的报分,打断了两人刚刚开头的对话。 时间好像都在这一刻停顿了。 —— 路西保持着一只手捏着邓畅手的动作,整个人僵住。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邓畅,满眼都是茫然和震惊,就连冷静惯了的邓畅眼里也满是震惊和狂喜。 画面里两个人都定住了,唯独杰尔斯是活的,他难以置信地说了句「What」,觉得该过去祝贺路西又迈不出这一步,而且现在就算去祝贺他知道路西肯定也不会搭理他。 就在陈岐崔笑他们大叫着冲过来,瓦里琴科也笑容满面地掀开等分区的帘子那一瞬间,路西总算活了。 那些分数终于真切地落在他耳朵里,刷新后的计分板上位次「1」后面的「XiLu」映着眼睛。他赢了,掌心好像还残余着刚刚握着他那只手给他的力量。 路西一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激动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无视了教练也无视了老瓦,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邓畅。
第86章 所有感觉在这一瞬远去又复归。 观众的鼓掌声, 伴随着大屏幕名次变化而兴起的播报音,4Lz平稳落地那一瞬间的激动,冰场里永不停歇的风机声……甚至于十三年前第一次踏上冰场时, 全都模糊的记忆里仅有的紧张和兴奋。 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钟时间里, 全部在路西的记忆里走了一圈。 他在这一瞬间除了“我拿金牌了!!”之外, 脑海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想法居然是“还好邓哥在。” 也许是因为金牌还没戴到脖子上,也没面对着观众席, 胜利的喜悦远远没有回忆以及邓畅,这两种莫名都很有催泪效果的元素,在这一瞬间带给他的感觉真实。 少年人的自尊心在某种程度上优先级高于最大理智,所以即便在这种时候, 路西还能记着要把脸埋在邓畅肩膀上。 他甚至来得及思考了下邓畅看起来好瘦为什么感觉肌肉那么结实啊, 然后闭着眼睛狠狠地又拿鼻尖怼了一下邓畅肩头。 哭可以,但是在镜头前流眼泪就太不帅气了。 路西和邓畅用的是同款洗衣液, 所以训练服上带着淡淡薰衣草香的气味很熟悉。 其实国家队用的都是同款,因为是统一发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西就只管他和邓畅这一档事。 眼前的环境显然不会给路西沉溺于自己小世界的时间,很快,英语、俄语、中文, 交杂在一起, 教练们进来了,其他选手也进来,跟着拍摄镜头也进来。 最初的情绪爆发过后路西就缓过来, 邓畅拍了拍他的背说「要接受采访呢」, 路西就跟听了号令似的, 抿了抿眼里的泪, 从邓畅怀里直起身。 然后迎上了一大堆镜头, 从没见过的满脸激动的陈岐,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杰尔斯,以及笑容真的很灿烂的老瓦。 —— 路西看向老瓦时,有点紧张。 毕竟这里是莫斯科,即使在最紧张的时候他也能听见现场观众人浪似的喊着「瓦里琴科,瓦里琴科」。 在对手的主场拿下冠军,这是件很酷的事,前提是那对手不是他的好朋友。 路西现在有点心虚。 不过老瓦冲他走过来,笑得特别灿烂,路西下意识跟个站在教导主任面前的学生似的站直了,甚至两只手都交叉着垂在了大腿前。 他犹豫着不知道第一句话要怎么说,不过老瓦也没有为难他让他说,他径直冲到路西面前,笑容灿烂得仿佛是自己拿了冠军,然后仗着他那四分之一意大利血统的热情死人不偿命,半蹲下来伸出双手,路西以为他要跟自己拥抱一下,没想到老瓦两只手捧起路西的脸,像逗小朋友似的,跟路西顶了一下额头。 路西一下变成了惯常的呆滞表情:0.0; 老瓦又正常地拥抱了路西,冲他竖起拇指:“Congratulations(祝贺你)!” 大屏幕的实时镜头正给到后场这边,现在老瓦的反应给观众注入了很大热情,掌声和唿哨声连成热烈的一片,声音里路西回过来祝贺了老瓦,又跟杰尔斯互相客气两句。 然后想起邓畅——或者说一直就没忘过,回过头。 邓畅坐在他那个第三名的位置上,虽然这位置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但老瓦过来时比赛已经结束了,就不需要再换座位,正在喝水。 —— 等分区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这么多人凑过来已经挤了,即使是这样还是能感觉邓畅那儿的空间好像是孤独的一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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