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纪决应了一声,忽然说,“我和蝎子的合同也签得不长。” 左正谊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纪决说:“我是想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去哪个俱乐部,我都会想方设法去同一个,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你放心做选择就好,什么都别怕,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 左正谊抬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往外流。他哭得头晕,含糊地应了声“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可能是自左正谊进WSND的大门以来,最煎熬的一夜。 天亮之前,他终于睡着了。 但没睡多久就被噩梦惊醒,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正谊不怕乌云”。这个一贯最爱他的粉丝头子,得知他要离开WSND,忽然换了副面孔,把从前写的那些夸他的小作文都删掉了,然后重新写了一篇痛骂他的长文。 左正谊在梦里读到一半就醒了,然后一直睁眼盯着天花板,几乎麻木地沉默到了十点,不想起床。 十点二十多分,周建康来敲他的门。 他猜得没错,周建康果然是要来挽留他一下的。 但他没想到,来的不只是周建康,许宗平竟然也一起来了。 “你先洗漱一下,许总在楼下等你。”左正谊下床开门的时候,周建康压低声音说,“他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冷静点,正谊,咱们有话好好说。” “……” 这话说的,好像左正谊会吃人似的。 左正谊心里冷笑一声,很配合地刷牙洗脸换了衣服,又仔细照了照镜子。很好,他的脸上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有冷漠无情。 周建康仍然在门口等,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左正谊的脚刚迈出门,他忽然靠近几寸,为拉近关系似的,提前透露:“昨晚我和许总聊了半宿,他同意给你加薪了。” 周建康用手指比划数字,一个“二”,一个“五”。 左正谊有点意外:“两千五百万?” 周建康点了点头,又比了一个“四”。 左正谊道:“什么意思?” “四年。”周建康说,“一年两千五百万,签四年。你愿意吗?”
第46章 反骨 年薪两千五百万,签四年,愿意吗? 面对这个问题,左正谊的第一反应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有点想笑。 笑他自己,滑稽得像个小丑。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选手和俱乐部之间的关系其实和谈恋爱差不多,爱得更深的那一方是输家。 但恋人也难保不会有分手那一天,一旦感情的镜子出现裂缝,他再看周建康和许宗平,信任一丝不剩,满心都是怀疑—— 从八百万到两千五百万,翻了三倍还不止。 在他们眼里,他到底是值钱还是不值钱?玩闹似的,从始至终对他有过一丝诚意吗? 从三年到四年,多增一年又是为了什么? 三年的合约已经够长了,像他这种正处于巅峰期的年轻选手,谁会愿意签一年以上的合约?谁不为未来考虑? 签短约是为自己留后路,也能争取更多的话语权,有一种威慑力:如果在这里待得不顺心,下赛季我就离开。 反之,签长约不仅意味着没有后路,也会丧失话语权和自由:不管顺不顺心,反正走不了,遇到什么委屈都只能忍着,忍到死。 以前左正谊不在乎这一点,是因为对WSND抱有绝对的信赖。 现在摘掉那些一厢情愿的情感滤镜,从谈判的角度考虑,许宗平为什么要在三年的基础上再加一年?无非是想告诉他:加薪可以,但你要让渡更多话语权,你要更听话。 如果左正谊在乎钱,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条件。 两千五百万实在不低了,世界冠军在EPL也就这个价。 但许宗平糖里掺砒霜,要买断他的整个巅峰期,把他牢牢捏死在自己手里。 这不是让步,是另一种威胁,左正谊听了之后怒火中烧,霎时间心痛得几乎有点恍惚。 直到昨晚,他还抱有一丝侥幸期待,正如傅勇所说,周建康和许宗平绝对不肯放他走,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期待着,他们会怎么做? 只要稍微拿出一点点诚意,左正谊就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继续为WSND卖命。 可惜资本家心里没有真情,对待他不是利诱就是威逼,他好像不是人,是WSND麾下的一条狗,不听话就饿着,饿没用就踹两脚,踹也没用,就喂点肉包子。 但肉包子也不能白喂,它得趴在主人脚边,发誓从今以后不乱叫,当一条乖狗,给主人好好看家护院。 简而言之,狗是拿来调教的,不需要尊重。 左正谊的确是叫不出来了,心灰意冷。 但两千五百万买不了他的真心,更买不了他的自尊。 他宁可饿死街头,也不愿意跪下当狗。 左正谊看了周建康一眼。 周建康也在看他。 说来奇怪,人和人建立感情要花几年,产生隔阂却只需一夜。 其实周建康对他的态度仍然是很温和的,目光饱含关切,但左正谊吃不消了,他没回答愿不愿意的问题,沉着脸,径直往楼下走。 这个脸色已经能说明一切。 周建康意识到了,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低声劝:“正谊,你别意气用事,还有什么不满意啊?你应该好好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 三楼的走廊很长,穿过一个个房间,下楼梯,到二楼。 这一路左正谊的眼睛像摄像机,走动着拍摄他所看见的一切,一扇扇闭紧的房门,墙壁挂画,瓷砖细纹,楼梯扶手上有岁月痕迹的刮蹭,台阶反光映出的他自己模糊的脸…… “事到如今我不跟你隐瞒,可能是郑茂挑拨吧,也可能是许总自己对你的作风有所不满,他觉得纵容你的脾气发展下去对WSND有害而无益,这才想利用续约挫挫你的锐气。我不赞同,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左正谊脚步不停,置若罔闻。 “虽然我站在你这边,但许总的命令我违抗不了。你别担心签四年会出事,这是他打压下属的手段,大老板难免有点傲慢。但是你想啊,天高皇帝远,他又不可能天天盯着你,咱们基地管事的人是我,我会为难你吗?你根本不用担心。咱们一起做做样子,把他糊弄过去就算了。你加了薪,以后一切照常。” 二楼训练室里,戴耳机打游戏的四个队友纷纷抬头望了过来。 他们连表情都很统一,茫然中带着忧虑。 傅勇和方子航给左正谊使眼色,试图用眼神和他交流一下,但左正谊的目光只分给他们一秒,“摄像机”持续推进,从二楼走向一楼。 周建康喋喋不休:“退一步说,离开WSND你要去哪儿?天下资本家一般黑。抛开管理层不说,队友能合适吗?正谊,不是我指责你,你的打法什么样你心里有数,一般人可真不好配合。万一你去了新战队磨合不好,就像去年金至秀在Lion时一样,跌进生涯低谷,你怎么办?” 一楼的地板瓷砖和二楼的颜色不一样,更浅更亮,反射了大片阳光,刺得左正谊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许宗平在哪儿?”他问。 “……” 周建康得不到回应微微一哽,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 左正谊继续往前走。 在去周建康办公室的路上,经过WSND的荣誉展览室。 展览室三面玻璃墙,里面奖杯无数,刻左正谊名字的不多,其中相对来说最具含金量的是上赛季他带队获得的神月冠军杯冠军。 当时WSND从小组赛开始,一路杀穿对手打进决赛,斩获冠军。 这是左正谊在WSND的第一个大赛冠军。 也是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大赛冠军。 奖杯镶钻镀金,光芒四射,落在左正谊眼底却是灰的。 一切都是灰的,包括墙边装饰环境的植物,和天花板上原本五颜六色的吊灯。它们忽然变得陌生极了,没有一丝温度。 左正谊经过展览室,走到周建康办公室门前,只礼节性敲了一下,推门而入。 许宗平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西装革履,长相普普通通,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领导的气势却越发沉淀了,浑身散发着一种要给他眼前的人当爹的气质。 虽然他还没开口,但可以预见,他要说的肯定是类似老子教训儿子的话。 左正谊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爹,一身反骨立刻被激活,不经许宗平允许,径自拉开他对面的椅子,直接坐下。 “……”许宗平微感不悦,目光越过左正谊看向他背后的人。 左正谊没回头,不知道周建康做了什么表情,他只盯着许宗平,说:“许总,两千五百万,四年,我不可能签。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我洗耳恭听。” “为什么不签?嫌钱少还是嫌时间长?”许宗平明知故问。 左正谊想做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他的表情管理能力实在不行,没法在给人摆臭脸的同时笑出来,只好保持冰冷,不客气地说:“年薪太高了,我不配,您另请高明吧。” “……” 许宗平噎了一下。 他作为大领导还没发火,左正谊先给他甩脸色,这让他怎么能忍? “你爸爸没教过你,在长辈面前要有礼貌吗?!”许宗平敲了敲桌子,“你现在立马换个态度跟我道歉,我就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否则——” “否则什么?”左正谊站起来,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不续约了——我不续约了,您能听懂吗?” 许宗平诧异的双眼里倒映出左正谊近乎嚣张的身影,他模仿许宗平的动作,也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顿道:“我爸是死人,我从小就没教养。我就这样了,不是个东西。您呢?您和WSND好自为之吧。” 左正谊一脚踢开座椅,转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周建康的呼唤和摔东西的声音,他没回头。迈出这一步,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门外是一片不可预知的未来,他要走向不知该归往何处的二十岁。 也许漂泊才是他的命运,他不应奢望有一个家。 算了,没有又能怎样? 他不在乎。 反正死不了。 左正谊咬紧牙关,面上带几分隐忍和痛恨。 不该哭的时候他才不会哭,否则杀了威风,叫他在人前直不起腰。 左正谊踏着一楼光辉明亮的地砖往二楼走,楼梯口附近,郑茂竟然在等他。 “End。”郑茂轻声叫,“你不续约了?” 左正谊脚步一顿,没应声。 郑茂可能是不相信他真的会离开WSND,口吻仍然有规劝意味。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最近的事跟我没关系。你以为我能有多大能量啊?许宗平不把你当回事,难道会把我当回事吗?”
180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