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一哽,认命说下去:“空相法师说您会引发战乱,那将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本来他以为少年心里会难受芥蒂,就听感慨万千的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齐元:…… 俞渺问:“他很有名吗?” 齐元回答:“法师功法深厚,乃神人也。” 俞渺可不想背上这种无中生有“昏君”锅,想他八年来勤勤恳恳上早朝,无数次挣扎要昏君做派“从此君王不早朝”都被生生控制住。 他都做到早起了,付出这么多,凭什么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俞渺问:“那这空相法师在哪呢?” 齐元想了想,“啊……他好像就在这一次的队伍里。” “在谢裴将军身边。” “……” 听见熟悉名字,殿旁呆若木鸡某人猛地一激灵之后就见两道视线停驻在自己身上。 谢启:亲爹要不要这么坑儿子! 俞渺移回视线,沉吟思索。 谢裴这老东西身子骨硬朗军中威望颇高,虽说没有兵权,但在自己府里驯养一批精干的奴隶。 搞不懂搞不懂这个国家为什么奴隶基数那么多啊!(头秃) 就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人崛起吗?搞得世家拥有的奴隶数量惊人啊。 俞渺叹口气,“所以,什么都要做。” 推举科举制,建立都尉府,这一切不仅仅为了像游戏局一般的玩。历史的果实带给俞渺高远的目光,所以他即便把一切当做游戏,也定下了他所认为最正确的目标。 即使那目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难以置信崩阻世道的。 很多人不懂。 齐元疑惑道:“陛下,您知道您做出的变动会令天下大乱吗?世家造反带来的影响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俞渺:“我发现你很喜欢问问题。” 齐元:“抱歉。” 俞渺:“算了,至于你说的,我当然知道。” 忽然——殿外传来哄响,伴随铁甲移动撞击声十分沉重敦厚。 俞渺很沉稳,不慌不忙从塌上下来。 绛色龙裳衣摆垂地,像绽开的花。 “援军来了!” “我们有救了!哈哈哈……” 殿旁的世家子露出喜极而涕的希翼神情。 齐元转身看见熟悉的旗帜,又回头看向俞渺。俞渺对他说: “学问真的是世家的特权吗?老百姓只能愚昧地农耕,然后被地主豪强剥削吗?真的世家出生的人就比平民高出一等吗?” “生而为人,谁都不能选择出生,那凭什么他们就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谁都想做人上人。” “我只是想给老百姓一线生机而已。” 此番话真的让齐元醍醐灌顶,脑子像钟一样被敲击震响! 说这一句话的是才年仅十八的少年帝王啊! 难以言喻无法言说,但他确实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思想洗涤灵魂。 他嘴巴张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后出现黑压压的铁甲部队。 其余世家子也灰溜溜跑去寻求庇护,只留下谢启。 谢启刚刚听完俞渺那番话就恍惚失神。 大周,只有权贵世家子弟能进学府,先帝意图推行科举制度那等于广开学府,寒门也有学习机会。但他们都认为学习是权贵的特权,乾德帝侵犯了他们的权利。 朝臣总说农耕为立国之本,不应该让老百姓学习。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其实他们怕平民学习入朝为官分割他们的权利,害怕没地方剥削。 学习真的是世家权贵的特权吗?他忍不住将视线投注在皇帝身上。 俞渺“啧”声拿烟咂一口,“……谢家小子,你怎么不走啊,我专门都没让阿音动你们,别傻愣着。” 谢启:“陛下……你劫持我吧。” 俞渺的死鱼眼带上嫌弃:“你脑子有病?” 谢启神态平和,双眼是及其认真的澄澈。 他说:“劫持让您的奴隶带您冲出重围吧,我爹他舍不得我。” 军队里传来一声粗犷吼声—— “三郎,快回来!” 俞渺指着军队中央马匹上吼出声的高大中年男人对谢启道:“你爹叫你回去呢。” 谢启刚刚鼓足勇气说了话现在整个架势就泄了,像气球被扎破一样。 “不……” 谢启瞄一眼俞渺的眼睛,发现里面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一片黝黑汪洋。 ——然而他有些沦陷。 他傻傻说出一句让他想要打死自己的话: “你就不害怕吗?” 俞渺死鱼眼,“你在说什么唉,我可是皇帝,拿的被征讨剧本。怎么说也算是究极boss,我不仅表面稳如老狗,心里也不慌。” 真是服了把俞哥当娇花的人。 俞渺招招手,裴无音就站在他身后。 无数刀剑长矛对准他,只是谢裴顾及谢启没发号施令。 “既然你小子这么想当人质,成全你。阿音锁他身。” 这下谢启像猫一样被从夹窝提起来。 谢启:有有点羞耻。 谢裴眼见爱子被挟持,那是个心急如焚。 他对俞渺喊道:“陛下若自此写下禅让令,新帝定会妥善安排您封王拜侯!莫伤我儿啊陛下。” 谢启有些想掉泪,他忍住了,小声说:“陛下趁现在快走吧。” 俞渺没理他,对着军队方向唇角漾出笑。 “寡人寻思着,当了皇帝谁还稀罕个王啊。” 他吸一口烟,有眯眼吐出,那笑糜艳宛如绽放的花朵,舒展于雾中。 众人猛吸一口气—— “不伤你儿子性命可以。”他说,“我们交换,把那什么空——噢,用那空空大师来换。” 谢启提醒:“陛下,那是空相法师。” 俞渺死鱼眼“哦”了一句。 纪律良好的队伍鸦雀无声,过了良久细碎作响。队伍中间隔开,留出一条道,一位青年和尚慢慢走向前。 殿外霞光明媚,殿内华灯高耀。青年和尚面容姣好一副平和之相,手中珠串被白玉指节盘玩,垂眸而至。真似踏入凡尘的佛子。 裴无音俯下身子喉咙发出震慑低吼,俞渺倒是面无表情对着这和尚思索。 空相低头单手竖起示礼,温润沉着的像壁画中的佛。他说:“贫僧空相,有礼了。” 俞渺撇嘴讥笑:“面见帝王不三叩九拜,你还有礼了。” 有人说过,俞渺嗤笑或是嘲讽时,嘴脸并非可恶。 那弧度洋溢邪肆淡,像美艳散发芬芳却有毒的花儿,依旧招引狂蜂浪蝶。 人们几乎不敢直视这种美丽。 空相默了默,珠串拢至手腕,他跪在玉石地板上。 “法师!” “空相法师!” 行军打仗哪有跪敌军主将道理?还别说此行为造反,跪的人是神通广大的空相法师! 空相双手作揖,低垂到地上。洁白无瑕的僧服衣摆也散开在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真跪? 俞渺没让他起来,接着说:“你说我会让生灵涂炭,有何依据?” 空相低伏身子,背脊依旧赏心悦目,像傲梅一般。 他说:“陛下归处不在此方。” 俞渺心中早有猜测,现今不慌不忙。 “即便如此就会让生灵涂炭吗,真是笑话。” “不。” 空相昂起头。 “我看见了。” 众生皆苦,然你与众生不同。 “你给予众生苦难。” 说这句话时,空相低眉顺目,悲悯天人之相。像极了正跪在佛祖面前念诵经文。周身散发祥和气息。 俞渺:“阿音,把他扣下。” 裴无音立马就松开谢启,像野兽狂袭向空相。 诶!!不是交换人质吗? 谢启紧张兮兮对俞渺说:“陛下,我知道你的奴隶很厉害,但人多势众啊!你快逃吧!” 俞渺斜睨他一眼,“啧。” “你这样子我真怕你以后教不好学生。” 谢启:“啊?”还没来得及弄清那话意思,他就被一把丢出去,堪堪被人接住。 殿外又传来轰鸣——那是更为敦厚沉重的铁骑声。 ——“报!” “公孙延带领中军外军围剿了各部,现我们被包围了!” 满殿哗然。 谢裴不敢置信道:“中军外军!帝王不是与公孙家不和吗?怎么会……” 公孙家不是为避嫌不掺和进来吗?怎么可能调动中军外军救驾! 除非皇帝给予的权利。 八年啊!帝王与外戚从继位起就不和,那么年轻的帝王用这种不和蒙蔽朝堂的双眼。 他们以为帝王将外戚当做阻碍,没想在此时此刻,公孙家做了帝王的刀俎。 — 这场逼宫造反草草收场,抄家的抄家,京城局势大洗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适龄的罪臣子弟被分放各地学府授课,并由帝王鹰犬监视着。再无家族庇护的他们自然翻不起风浪。 至于救驾有功的外戚公孙家,众人本以为它将再次鼎盛,没想不久公孙家手有权柄的纷纷卸任返回族地,只留下年轻人接触朝廷。 盛夏宫里池塘开遍迎风招展的荷花,艳阳高照,俞渺百无聊赖躲在凉亭下,坐在他对面的是空相。 今天天气真好。但很无聊,再美的风景看了几年都会厌。 穿越这种事真的对俞渺来说枯燥乏味。 裴无音去拿冰窟镇的西瓜。 俞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斜睨空相,说:“你来找我,是终于想说了吗?” 空相沉默摇摇头,低垂眼眸合掌。 然而俞渺看见他的唇细微抿起。 如果要形容见到空相这种人的感受,他感觉,这样的人不该存在。 通身佛性却有玲珑心。 情不自禁,他细细描摹空相的眉眼,从挺直的鼻再到淡色单薄嘴唇……忽而,他与空相对视。 那双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令俞渺惊诧的是。 ——空相眼眶确实湿润了。 “你在……哭吗?” 俞渺感到差异,松开了玩头发的手去勾起空相下巴,左右端详之后他定义道。 “你真的哭了。为什么?” 空相乖乖由俞渺的手昂头,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直直看着俞渺,眼眶里的湿润并未掉落。 满池荷花掩映少年模样更加鲜明艳灼,所有光芒为他避让。 一种心脏负荷压抑之感包裹住空相。 为帝王卜卦是每一位修行者都会忍不住做的。几年前的一天夜晚,他跪在佛像下入定。 瞬息万变的景象之中,他一眼就注意到少年。 他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他嬉笑怒骂、歌声缓缓,又看见在少年“消失”之后,天下大乱,战事频发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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