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一片轻松,格拉蕾丝的精神看上去好太多,漂亮的大眼睛比前两天都有了光,除了依旧瘦的过分,其他似乎都在好转。 他好歹是个男性,不好处理格拉蕾丝身体上的囊泡,也不敢请本地护工来护理,只好每次都胆战心惊地蹲在浴室门口,希望小女孩不会因为手足无力而滑倒。 一切都在变好,因为格拉蕾丝说,她身上的囊泡没有新的增加了。 新增客户端快乐地哼着歌,难得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盘算着从哪里把云端接进来——是的,他的队友到居里亚斯了。 万事大吉,对不对?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房间后格拉蕾丝的神情。 她几乎是趴伏在被褥上,本来就没有几公斤肉的身体仿佛又轻了不少。一条弯曲的脊柱从她的脊背上浮现,仿佛扭曲的长虫,在一点点吸收自身营养。 冷汗从额头滴落,流进格拉蕾丝弯曲的臂肘中,被冷静地拂开。 她的确说,那些囊泡不再增加,然而它们开始炸裂,迸出恶臭难闻的黄色脓水,每次都会粘在贴身的衣物上,被格拉蕾丝冷漠地扔进洗衣篮里。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甚至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作画时不得不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强看清楚笔下的内容。 现在魔术师出门了,格拉蕾丝终于不用再痛苦地压抑自己。 她神情空白,仰躺在床铺上,手边是魔术师出门前专门给她倒的糖水,已经冷了,她一点也咽不下去。 仿佛全身都在衰竭,她的皮肤在老化,头发干枯,体内器官仿佛被抽空了生命力,只留下一具表面上还算完好的躯壳。 到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自己会活下来了。 可是,她要怎么离去,才能不让魔术师先生伤心呢?她没有力气,没办法一个人静静地走到斯尔德大陆的角落,然后孤独地死去。 就这样躺在床上停止呼吸吗? 格拉蕾丝静静地闭上眼睛,她枯黄的蓬松的短发散开,堆积在脸颊两侧,鼻腔里似乎又出现了湿润的痕迹,被冷静得擦掉。 大门打开,穿堂风呼啸着从缝隙里吹来,格拉蕾丝本就不太清明的神志一下变得格外迷茫,轻声道:“先生?你回来了?” 不,来的不是魔术师,魔术师换掉了他标志性的长袍,却以为她没注意;来人穿着棕黄色的夹克,腰带斜斜地挎在胯上,手上,身上,脸上都沾着沙土。 格拉蕾丝挣扎着睁大眼睛,然而她也只看清了对方破破烂烂的圆头鞋,便昏了过去。 …… 魔术师在郊区迎来他久违的术士同伴,风尘仆仆,身上裹着一袭长长的黑斗篷,摘下兜帽时,仍然是熟悉的黑头发。黑眼睛。 新增客户端原地起跳,冲上去一把抱住术士:“总算等到你们来了!嗨,云端!嗨,夏!” 术士身边是长成少年模样的刺客夏,穿着黑色刺客装,微笑着不说话,站在一边的模样又乖又软,被术士摸脑袋时还特意歪了歪脖子。 云端露出脸,打了个喷嚏,不由得皱起眉头:“居里亚斯怎么这么冷?我从北边走过来都没这么冷。” “可能是今年王都下雪了的缘故。”魔术师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充满希冀地问道:“我说的药你们带了吗?” 云端从系统包裹里摸出几瓶药剂,递到新增客户端手上,有些不确定:“你之前只是说咳嗽吐血,我就买了这瓶……但是后面说要治传染病的,但是药师也不是神仙,不知道该怎么配,就把以前有的传染病配方都做了一份给我。” “好队友!没事!肯定有对的上的!” 魔术师再次热情地和他们拥抱,连夏都没放过,虽然之前还不到他胸口的男孩夏,现在变成了比他高几公分的少年夏,拥抱时总感觉有些怪异。 嗯,肯定是错觉。 魔术师搓了搓手,忽然也感觉有点冷:“云端你有钱吗?我们去吃一顿?我这两天都快吃面包吃吐了。” “你……不是身上还有上次中彩票留下来的一些钱?这么快就花完了?” “嗨!这件事说起来就是倒霉,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到居里亚斯时发生了什么!” 魔术师提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就生气,他叨叨絮絮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给云端听,随即话头转到还在家里生病的小女孩身上。 “一会儿吃完饭我要打个包,”他摸了摸下巴,“得尽量挑一些甜口,小女孩子就喜欢吃甜兮兮的东西……嗯……” 他们路过变成广场废墟的居里亚斯宫,现在废墟的规模已经小了很多,被一点点清理掉,说不定之后会在原址上,盖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宫殿。 魔术师对这里指点两句,说着拐过街边拐角,前边正在发生人群聚集暴动。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和同伴们解释这档子破事:“最近暴动老是有,我都已经看习惯了。很多人被断了生活来源,总得出来发泄发泄。哦,还有小偷和强盗也跟着变多了,犯罪率简直显著提升。” 旁边有人插话:“但是今天的暴动不太一样。” 玩家们好奇地望去:“怎么不一样?” 那人指着不远处熟悉的建筑,无可奈何地摇头:“以前都只是小打小闹,但是这次发生暴动的可是看守所,巡逻队平时抓到的还没下监狱的人就关在里面。说是里头有人生了病,犯人就炸了窝,直接冲开看守所出来了。” 新增客户端仿佛在听笑话:“我怎么不知道巡逻队的警卫这么弱?” “你们是外地人吧?以前人手一直是够的,审完了就扔监狱里,还能空一截房间出来。但是这次巡逻队好像抓住了以前在逃的……绑匪?我也不知道是谁,所以人手不够用了呗。” 新增客户端的神情凝固在半空,他陡然想起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小女孩,想起之前绑匪们顺着他们行动的轨迹,一路找到了格拉蕾丝的家。 魔术师扭头就跑,风一样卷过骚动的人群,朴素的黑袍在他身后猎猎飞扬,径直抛下云端和夏,拐过好几个街区,停在一栋房屋面前。 这栋他居住了好多天的屋子变得无比陌生,大门敞开,常年光洁如新的地板上落着几个脏兮兮的泥脚印,延伸向屋内。 魔术师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高声喊叫道:“格拉蕾丝!!!” 回答他的是绑匪嚣张猖狂的笑声,他冲到走廊上,看见绑匪站在格拉蕾丝的床前,一只手卡着女孩的脖子,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得罪过我的人,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他收紧手掌,格拉蕾丝原本就不太好的呼吸愈加艰难,手脚软绵绵地垂下来,没有半分挣扎。她无力地睁着眼睛,视线勉强落在魔术师身上,不一会儿脖子就涨得通红,看上去是要窒息了。 新增客户端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你先把她放下。” “我当然能这么做,” 绑匪的目光落在新增客户端手上的魔术礼帽上,“只要你把武器给我,魔术师,我说到做到,它看上去值不少钱。” 他目光里的贪念几乎浓郁得恍若实质,一眼就看出这顶魔术礼帽价格不菲,可惜这小子身上的魔术袍不见了,不然要是一起卖,恐怕能卖个更高的价钱。 新增客户端一捏魔术礼帽,果断地把手上唯一使用的武器扔了过去,绑匪任由它落在地上,没有去捡。 “现在,你转过去,我要你尝尝,我这两天在看守所受到的耻辱。”对方笑眯眯地咬牙切齿,他之前可从来没有进过看守所! “不……” 格拉蕾丝终于挣扎起来,她的鼻腔里只留存了稀薄的氧气,勉强支撑她发出又轻又弱的拒绝声。 新增客户端安抚地看她一眼,魔术师微笑起来:“没关系的,外地人不会死。”顶多砍他一刀,死不了,还能让他放松警惕等待队友上门支援。 他转过身去,身后传来拔刀声响,那一刻的等待仿佛时间静止。 他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和血落下的声音,格拉蕾丝在耳边叫他名字的呼喊,真实到仿佛一切都是现实。 视线匆忙回转,视野里的所有都在模糊,那柄刀直直地往前伸,伸出刀鞘,露出刀尖,短发的女孩落下泪去,一口咬在掐住她的手腕上。 手指松开,刀锋回转,格拉蕾丝闭上眼睛,用力地,使出她这辈子都没用上的力气往前扑,刀尖贯穿了她的胸膛,惯性带着绑匪往后仰去,重重砸在床头柜的尖角上。 血滴落下来,很轻,在空气里蒸发。 …… 居里亚斯又下雪了,短短几天里下两场雪,恐怕是居里亚斯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然而和冬节轻软的小雪不同,这次的雪又大又厚,王都郊区被完全覆盖,一夜之间,深灰色的空地化为雪白的毯,将逝去的人静静地包裹。 石碑上是新增客户端亲手刻下的字。 ‘没有出过远门的勇敢的冒险家,’ ‘在此长眠。’ 魔术师站起身,伸手抚开石碑上的积雪,仅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雪又积了不小的一层,在石碑冰冷的边缘凝结成冰花。 他沉默地从武器袋里拿出那盒扑克牌,反过来的背面,还能看见格拉蕾丝在上面留下的笔迹。 新增客户端抽出一张牌,放置在石碑的前端,用泥土浅浅掩盖。 他再也看不见,有个小女孩翘着棕黄的小辫子,神情自若而悠闲,在空白处留下她的笔迹:“我是。” 云端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魔术师沉默到现在,一拍肩,突然就挎了,伸出手狠狠抹了把脸,哽咽道:“她不在了,我以为我能带她去冒险的。” 直到一切终止在居里亚斯的大雪里。 漫天雪花中,玩家们顶着满头风雪,从这块空地里离开,那张被掩埋的扑克露出标志,是一张红桃女王牌,新增客户端的牌组里再也没了这张卡牌。 再见了,小冒险家。
第115章 chapter.114 风雪肆虐, 玩家们走出居里亚斯,那扇铁灰色的小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将这座生病的城市关在后头。 新增客户端闷闷地拉上领子, 把自己的口鼻都捂在后头,说话时听起来闷闷的:“他们都生病了, 好多好多人……我不想看见还有这样, 向往未来和远方的人们受尽折磨。” 云端轻叹一声, 从侧面看去, 他垂下眼睫时模样仿佛是雪中走出的精灵,魔术师突然感觉,他和夏似乎在长相气质上有部分相似。夏就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走着, 目光基本都落在云端身上。 “唔, 瘟疫, ”他慢吞吞, 又肯定地说道, “你记不记得帕达斯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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