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回到屋子前,新增客户端咳了咳,整理有些狼狈的黑白格魔术师长袍。 他将头上的魔术师礼帽收回武器袋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挺起胸膛来走进屋子里。 格拉蕾丝半躺在窗边,一只手搭在被面上,扶着卡牌,一只手虚虚地握着笔,在卡牌表面留下意味不明的笔迹。随着她的动作,一副简笔画跃然纸上。 只是卡牌太小了,看不清楚多少细节,只能说传神,尤其那是以小女孩的视角出发,看遍王都马戏的俯视图。 新增客户端敲了敲门,在格拉蕾丝回过头来的时候,将手上的食物放在床头。 “中午好,小女士,”魔术师做了一个只有流浪魔术师才会做的夸张的鞠躬礼仪,果然格拉蕾丝虚弱地微笑起来,“今天的太阳或许是这些天最好的。” “不,我相信明天的太阳更好。”格拉蕾丝眯起大眼睛,抿着嘴唇笑起来。 她已经虚弱到不能下床了,浑身乏力,那些可怕的囊泡从她的手臂开始泛滥,逐渐布满了大半的身体,带来无与伦比的瘙痒和疼痛。 医生的药并没有多大作用,顶多减轻了痛苦,但是每当午夜钟声响起时,新增客户端准时醒来,都会听见隔壁女孩压抑的抽泣声,尽管她在白天时永远都是微笑着的。 刚开始几天,她自己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愿意接受自己一点点,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虚弱下去,尚有一点精神的女孩就会从床上滚来下,大汗淋漓地扶着栏杆,要走出这个狭窄的房间。 但是她做不到,她的腿脚没有一点力气,每一次踩下去时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哀嚎着疼痛,接着血液就会承受不住般,从鼻腔里涌出,落在地上,手背上。 她也不能接受那个残废一般的自己。 新增客户端从隔壁房间冲过来,看见格拉蕾丝跪倒在地上,她面前淌着大滩血迹,几乎能从粘稠的液体表面反光中看见自己的脸。 或者听见那些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不敢接受现实的哭喊:“我不是!我不会……不会死的!” “——妈妈!”她凄厉地尖叫一声,将蹭满鲜血的脸埋在手心,难以自持地哭泣,模糊的,破碎的话语溢出,“我明明已经有了前进的路啊——” 但是突如其来,奇怪的疾病要将她所有对未来的美梦打碎,那是梦境,是她幻想中的世界,是那些浅金树叶的森林,纯白的岛,和永不熄灭的落日。 ……还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们。 听见新增客户端走来的脚步,女孩怔怔抬起头,望向魔术师。 她流着泪,摈弃所有有关死亡的想象,充满希冀地问道:“先生!医生会救我的吧!!!” “……会的。”新增客户端别过脸去,心底是空荡荡的茫然,作为数据体构成的玩家,不受病毒困扰,在此时和这个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他仿佛说给自己听:“医生召集了很多同行,他们会拿出有用的方子的。” 直到某天,魔术师发现医生的诊所人去楼空,邻居们告诉他,这位热心的医生先生,因为一些奇怪的疾病,已经去另一个地方啦。 他去了斯尔德的神国,带着他心爱的妻子。 魔术师如坠冰窟,恍恍惚惚。 格拉蕾丝也接受不了医生死亡的事实,她看着新增客户端,哀求般轻声道:“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没有。谁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魔术师扯出一个虚假的微笑,勉强说道:“你要看鸽子表演吗?还是让可爱的兔子们出来溜达溜达?或者来观赏一场徒手放火圈?这可是魔术师的拿手好戏。” 她一个都没有选,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床上,魔术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女孩也握住他的手,将脑袋深深,深深地垂下去。 许久,她的肩膀耸动,发出轻微的抽泣。 她终于接受了可怕的现实。 新增客户端把食物分成几份,递给格拉蕾丝,让她小口咀嚼,一边说起下午的事项:“你先把药喝了,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格拉蕾丝闷闷不乐地嗯一声,嚼两口,格外勉强地动动喉咙,把食物咽下。她敏锐地察觉到魔术师话里的话,问道:“下午你又要出去吗?” “唉,没办法,我需要参加医生的葬礼,”新增客户端把黄油多的那一面切给格拉蕾丝,对方一怔,默默低下头去。 “唔,”她迟钝片刻,神色很平静,“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替我提前找一块地方吗?” “什么?” “我想要一块小小的空地,放我的骨灰盒。” 格拉蕾丝安静地望向他,两颊凹陷,额头上皮崩的紧紧的,为了好打理,她让魔术师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剪掉了她卷曲的漂亮的棕黄小辫子,只留下一头干枯的短发。 她放下盘子,小小地比划着:“很小就可以,最好可以见到雪,见到太阳,旁边要有树林,还有风从上面刮过。要足够平坦,这样我睡着也能安稳一点。” “当然,如果斯尔德能亲自接我去神国,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她的话,魔术师沉下脸,头一次愤怒地打断她:“你不会死的,云端已经从副本里出来,我喊他去买药了,外地人的药要比这些傻子医生的疗效更好。” 他再也无法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坐着,狼狈地逃避,去往医生的葬礼。 周围人站成排,望着医生先生的骨灰盒晃晃悠悠放进坑里,填土,立上石碑,有人摇摇晃晃站不稳,有人咳嗽不停,魔术师这才发现,这个公立墓地周围多了那么多的石碑,仿佛一群群静止的树木。 奇怪的传染病在城里流传开来,不知道谁是源头,总之发现的时候,大批人都有了反应,轻的七窍流血,重的身上长满囊泡后郁郁死去。 幸好王都里还有数量不菲的玩家,提醒元首要把病人隔离,才勉强减缓犯病。 但这样也不能阻止病人增多,为了防止扩散,居里亚斯……封城了。 魔术师不能从居里亚斯离开,而送药的云端也不能从外面进来。 新增客户端迷茫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还是有很多人从居里亚斯里离开,他们拿出大量的钱财,贿赂了封锁城门的守卫,才从这座死气沉沉的王都里逃离。 但是他没有钱,城里也找不到能提供足够金钱的工作。 食物的价格一天天上涨,商队越来越少,集市从下午五点关门,到三点关门,到全天不开,已经变成了常态;人们惊慌失措,聚集在一起组成团体,抢砸城里的面包房和菜摊,仅仅三天,整座城市好像被洗劫过一般,直到驻城的军队掌管了一切。 没有钱,不仅买不起食物,也买不起药,格拉蕾丝没有药物止痛,她会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 新增客户端离开了医生的葬礼,走进一家当铺。 出来时,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袍,当掉了价值不菲附过魔的魔术师黑白格长袍,没有一点留念。接着他一转身,走进药店,果断地拿出卖了职业装备的钱。 格拉蕾丝会康复吗?他不知道。但,起码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第114章 chapter.113 夜色沉沉, 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带起街上枯枝落叶一片,魔术师孤独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挂在腰间的武器袋被风吹动,往后扬去。 他绕过庞大的宫殿废墟, 回到家里, 格拉蕾丝难得精神好些, 坐起来在卡牌上画画。卡牌很小, 她不得不把眼睛凑到近头才能看得见。 见新增客户端回来,格拉蕾丝露出狡黠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卡牌:“先生, 你看这是什么?” 魔术师下意识一摸武器袋, 才发现他的扑克牌不在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格拉蕾丝顺走了。 “你也不找个大点的纸画画, ”新增客户端吐槽道, “这么丁点大的扑克牌能画多少东西?” “嘁, 你不懂。”女孩扮了个鬼脸,兴致勃勃地展示她下午的成果。 这张是他们刚见面的场景, 一个棕黄辫子,红格子裙的小女孩坐在马戏团塑料椅上, 周围是模糊的笑闹的观众,马戏团帐篷七彩条纹螺旋向上, 顶端落下一束光,穿着黑白格长袍的魔术师跃入光中, 长袍猎猎扬起。 新增客户端评价道:“这张挺好, 画的我很帅。” 这张是魔术师不情愿给她放兔子的场景,提着魔术帽, 满脸的“我今天真高兴”,脚下堆满了兔子海洋,软绵绵,肩膀上趴了一只,头上顶了一只。 新增客户端现在也满脸不情愿:“这张我仿佛像个卖兔子的黑心老板。” 这张是仓库战斗的场景,魔术师身如鬼魅,他绸缎般的长袍从手臂上延展开来,仿佛蝙蝠赖以为生的膜翼,融入黑夜之中。他身前悬浮着无数扑克卡牌,那些可怖的扑克巨人从窄小的卡牌中挣扎而出,带着金黄的假发与制服,长柄武器贯穿整张画面。 “除了我没有脸以外,别的都挺好。” 这张是王都举行冬节马戏花车的场景,红格子裙小女孩蹲在屋顶上,举着甜甜的冰激淋,魔术师站在马戏花车上,一手扶着花车顶端,燃烧着火焰的圆圈顺着风的轨迹扔来,无数白鸽从他手心飞出,翅膀拍打的震动模糊了背景里庞大壮美的居里亚斯宫。 啊,还有一张,是格拉蕾丝给自己画的画像。 她简简单单画了一张小圆脸,两只大眼睛,弯弯翘起的小辫,她可喜欢的红格子裙和尺码过大的羊皮鞋。 没有背景,也没有上色,下面只写了两个单词“我是”。 魔术师心神恍惚,沉默地翻转过来,是一张红心女王牌,那这张牌不言而喻。 我是女王。 我是自己的主宰,我是一个追逐罪犯的冒险家,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徘徊于黑白之间,要画下人性丑恶,也要画下自然壮美。我将用一双记录一切的眼睛,临摹世界上所有充满色彩的景。 “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什么场景了,”格拉蕾丝仰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唇边噙着甜甜的笑意,“冬节当天人太多,所以可能有些地方画不对,先生你担待一些。” 新增客户端沉默片刻,将所有卡牌合拢,注视那些空白的背面染上色彩。 “很棒,”他说道,“你是个很棒的冒险家,也是个很棒的画师。” “当然啦……诶!!!”格拉蕾丝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抽过新增客户端手里的扑克牌,“等等!颜料还没干啊啊啊啊!” 于是魔术师差点被愤怒的女孩一顿暴打。 …… 魔术师顶着猪头脸出了家门,用高高的魔术礼帽遮住自己的目光,不止一次庆幸格拉蕾丝没有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也没有追问这件事,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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