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幼稚的话语让陆吾愣在原地,心窝像是被戳到似的,从小到大,除了自己过世的母亲,没有一个人像这样抱过他,也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这般柔软,哪怕是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过。 尽管他的心已经融化,可他嘴上还是硬气说道:“谁难过了?我才没有,你快起来!” 白明这才松开手,又重新坐好。 “你这小孩懂得还真不少……”陆吾斜眼,虽是不好意思,但却摆出一副嫌弃的姿态瞥向白明,“你今年多大了?” 白明抿着嘴唇,回道:“九岁,但很快就要十岁了。” “什么时候十岁啊?” “3月19日,还有,还有……”白明抬起手指,开始算了起来。 陆吾轻轻拍掉他的手,不屑道:“还有20天,你这算术能力也太差了。” 白明却不以为然,嗫嚅道:“你比我大得多,自然算得比我快。” “我也就比你大三岁半,7月31生日。”陆吾伸了个懒腰,咧嘴一笑,他自认为年龄大说话底气也足了些。 可这都不是白明最关心的,由于刚刚提到了算术,他顿然想起四月初的算术考试,心情立刻急转而下,变得紧张起来。 孩子的情绪再怎么藏也能被轻易看穿,陆吾用胳膊肘撞了下孩子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我想起来马上就要考算术了,但我学得不好。”白明满心忧虑地坦陈了实情。 “就因为这个?”陆吾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掌轻轻拍在白明的后背,“我昨天不是说了可以教你嘛,包在我身上。” 看着少年自信的笑容,白明悬着的心微微落下,他两眼放光,紧拉着陆吾的胳膊,“真、真的吗?” 陆吾神气答道:“我好歹也是个初中生,你这小学题我信、信……” 他硬是没想起「信手拈来」这个成语,尽管这词用到这里也是错的,可他根本没想那么多,这一卡顿让他十分尴尬,便挠了挠后脑勺,憋了半天才被迫道:“信、信我就行,拿题!” 他接过白明从书包里拿出的卷子,仔细一瞧,立马笑了出声,这些三年级的加减乘除他对付起来得心应手,指着卷子满是优越地说道:“简单,我先看着你做,遇到不会的我再教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太阳逐渐爬升,屋子所遮蔽的阴影也随之缩小,阴影线由远及近,从树梢中跌落,掠过院内静止的篮球,慢慢抵达至二人的脚边。刺眼的光芒撵走沉寂,照得镇子明亮通透。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在那张卷子上写下了最后一个数字。 “还有不会的吗?”陆吾耐心问着,他讲题的时候格外温柔。 白明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了。” “那就行,这次考试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吧。” 白明看他讲得十分轻松,两眼投出崇拜的目光,想必眼前的哥哥学习成绩一定很好,但唯一可惜的是他却停止了学业。 他收起卷子,问道:“老虎哥哥,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不去上学了啊?” 陆吾陡然一愣,脸色转阴,厉声道:“你个小孩儿管这么多做什么?” 白明见他阴晴不定,心里一紧,神色不安道:“我、我就是觉得老虎哥哥很厉害,应该继续学习才对,要不然以后会被别人超过的。” “超过就超过呗,我又不在乎。”陆吾站起身,似乎不愿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抱起篮球,跑到树下又投了一次,心里有些不爽,只好通过自己的爱好发泄出来。 白明声音极低,好似喃喃自语,“但是我在乎,你的妈妈肯定也在乎。”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直劈陆吾的身体,他的神经如同被拨动一般,整个人一恍,球没有入网,这是他第一个没有投进的球,篮球反而打在了树干上,滚了两滚,停在了陆吾脚下。 陆吾转过身来,怒火中烧,却佯装镇定道:“你再说一遍。” 白明瞧见他隐忍的愤怒,吓得不敢再乱讲什么。 “别以为你和我认识了两天,你说话就可以肆无忌惮,真觉得我不敢揍你是不是?”陆吾疾言厉色,撸起两袖,挥着拳头朝白明径直走去。 白明连忙捂住了头,他紧闭双眼,曲膝蜷缩,牙关紧咬,全身都在颤抖。 可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拳头的降临,他渐渐睁开眼,这才看见陆吾正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少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若是再往前几寸,拳头就能顶在自己的面前,这一拳要是打下去,定能把鼻梁都给打歪。 白明站起身,向后快速退了两步,“对不起,我说的是我的心里话,没有别的意思。” 陆吾收回拳头,沉默不语。 “我、我只是想到了老虎哥哥名字的寓意,所以、所以才说出刚才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他话说得紧张,甚至都有些结巴,他一想到老师曾在课上说过,诚心道歉是要鞠躬的,他便又连忙弯了几下腰,脸上依然挂着惊慌失措。 而陆吾还是站在原地,风把叶子的香气送入他的鼻尖,恍如一泉清水,将他心里复杂的情感一一洗涤,他看着眼前的孩子,全身像是没了力气。 白明见他仍阴沉着脸,急忙从地上拿起书包,飞快跑出了院子。 他飞奔在小巷间,喘着一股难过的气息。
第68章 劝架 清晨,在阳光还没照进院子里时,白明已经起了床,在母亲的指使下,他在院子里简单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服。 新衣服并不是新买的,只是洗得干净,上面仍有些破洞,他知道那是母亲昨夜帮他缝好的补丁,补丁是山茶花的形状,他很喜欢。 待到一切都收拾完整后,他来到正厅,喝起母亲做好的白粥,吃到一半时,他听到有人走入院中,向外一看,那人果然是父亲。 父亲在外躲了两天,终于回到了家,他看到南墙变成了白色,又瞧见两厅内的家具全都消失不见,几乎空空如也时,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好似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他走入屋内,倒头就睡在了地上的床铺。 他将鞋子胡乱一扔,一只恰好飞在了白明脚下,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包括母亲,也包括白明。 当然,母亲也不想搭理他。 白明听着父亲鼾声渐起,想来是这几日没有睡好,临上学前瞥了眼熟睡的父亲,不敢大声说话,向着母亲挥手告别后,便蹑手蹑脚地溜出屋外。 三月的春光正好,院中一阵盎然暖意,日轮恰如一盏巨大而灼烈的纸灯,点燃了泬寥天际,烧尽如棉花般的云朵,以至于万里晴空皆是一片湛蓝如洗。 白明推开店铺的大门,一抬头,眼神在恍惚之间猛然聚焦,焦点处的门前小街上,站着一位熟悉的少年,少年眉眼弯弯,笑意融入这春日暖阳,使得白明平淡的内心瞬间起伏跌宕。 陆吾与白明相同,他也背着书包,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正站在白明家门的台阶下,正投出和煦的目光,定格于一脸惊讶的孩子。 清风拂袖,交织于明媚与恬静之间,将欢悦铺满了整座镇子。 白明的两唇不由自主地张开,揉了揉眼睛,迟迟叫了一声:“老、老虎哥哥。” “再不走可就要迟到了。”陆吾猜到了他会是这般反应,又是一笑,抖了下肩后的背包。 白明嘴角也渐渐扬起,脸上仍是不可思议,不过他不再呆滞地站着,而是飞快跳下两节入门台阶,宛如一只初醒的喜鹊,一边展翅,一边朝着陆吾蹦跳而去。 二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风背光,惬意得很。 白明抬头,愕然道:“老虎哥哥,你怎么要去上学了?” 陆吾挠了挠后脑勺,没有瞧向好奇的孩子,只是目视前方,虽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过错,但还是坦陈道:“你之前说的话很有道理,我想了好久,决定还是不故意落下功课了,这样才能考上大学。” 「故意」二字让白明不解,他又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去学校啊?” “不想去,这学校可没什么好人。”陆吾说得轻松,好像完全不在意,“学生们抱团取暖,欺凌别人,老师漠不关心,就算帮忙也从来只是帮亲不帮理。” 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让白明着实疑惑,他体会不到陆吾的处境,因此摸不透这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镇子里孩子口中所传的陆吾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耍。 他看向陆吾的侧脸,高声道:“你的同学不和你玩,我和你玩。” 陆吾侧头,他看向孩子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语气也格外真挚,便又收回目光,轻嗤一笑,不屑道:“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白明很不服气,噘着嘴低声反驳道:“你只不过比我大了一点点,又不是个大人。” 陆吾没有听到这低语,便又接着刚才的话道:“而且陆建也不管我,每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出发去派出所上班,直到天黑才回家,在家里也是没完没了地看那个破卷宗,他反正也不关心我,就连我私自不去上学这事,他也不知道,所以我就干脆在家里自己玩了。” 白明一惊,原来缀学在家的这件事,陆吾是瞒着他父亲的。 话音刚落,几声犬吠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白明吓了一跳,不敢开口大声讲话,他怔了片刻,步伐也尽量变得轻盈,生怕惊动田间烈犬。 “至于嘛,不过是些野猫野狗。”陆吾依然保持着原速,瞧身旁的孩子吓成这样,无奈摇头,往前猛地一出拳,对着空气揍了起来,“你不用怕,我是你的老虎哥哥,是山中之王,它们要是敢来咬你,我就把它们赶跑,让它们尝一尝猛虎的威力。” 是啊,猫狗是斗不过老虎的。 这话起到一丝安慰的作用,白明逐渐放宽提着的心,紧跟在陆吾身后,尽管他也不知道陆吾是否在逞能,不过巧的是,在这番豪言壮语后,犬吠戛然而止。 上下学的小路总会充溢着一股清新的香芬,那是风从不远处的山茶花田吹来,将芳香浸染这条小路,也送给路上所有的行人。 二人迈入校园大门时,太阳已经从东山露面,白明一抬头,瞧见小胖正拿着一把扫帚,发呆般站在楼旁,不可思议地端视着自己。 这种神态陆吾一眼便意会其中的意思。 白明朝小胖挥动手臂,喊了声「早上好」。 小胖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扫把从他未抓稳的手中脱落,往旁边一倒,直直落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一看,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惊愕问道:“你、你怎么和他在一起啊?” “不能吗?”陆吾抢过话,冷冷回道。 “能,能。”小胖看他年龄又大,个头又高,吓得不敢反驳,只能捡起扫帚,连连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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