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的声音开始颤抖,双手紧握成拳:“警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孟夏垂下眼眸,看着眼前泛黄的旧报纸:“你是怎么找到徐琼的?” 谢瑜转头看着孟夏:“我一直都知道孝通有个女儿,也见过她的照片。一开始和她取得联系只是单纯关心她的生活,后来看到她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回事,我想,孝通在天之灵,不会愿意见到自己的女儿这样,就把她爸的事情告诉了她…” * 傍晚时分,孟夏和葛星走出谢瑜的木屋。春末夏初,空气里都是惬意的味道。 葛星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急匆匆赶上孟夏:“老大老大,乌巴又出现了欸…” 孟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葛星:“说什么了?” “她没露脸,就发了一张声明,说之前把手机掉到桥下,摔坏了,所以没来得及跟大家报平安。这声明的最后一句话好奇怪…” 天色将暗未暗,远处的灯火隐隐绰绰,勾勒出华美壮阔的天际线。几颗星已经挂上深蓝色的天空,环绕在圆月周围,好奇眨巴着眼。葛星欢快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说,’我想我会记得梦桥彼岸,星空之下,篝火之畔的朱斯提提亚,和他眼里的青色。’老大,这什么意思啊?” 孟夏一个踉跄,往前跨了一大步。 葛星吓了一跳,收起手机快步跟了上去:“老大你没事吧,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远处的夜色动人,孟夏望向前方繁华的高楼大厦,轻轻开口:“我在想,神是奇怪的,他不但借助我们的恶来惩罚我们,也利用我们内心的美好、善良、慈悲、关爱,来毁灭我们。可是渺小如蝼蚁的我们,还是要去做我们觉得正确的事。为了…为了朱斯提提亚眼里的青色。”孟夏转过身,冲着一脸茫然的葛星笑了笑。 “嗞——嗞——”手机忽然震动,孟夏接起了叶欣的来电。 “喂,叶欣,什么事?” 还在办公室里的叶欣压低的嗓门:“老大,你们那结束了吗?老万在找人。” 孟夏和葛星对视一眼:“找什么人?” 叶欣道:“你记得之前艺术馆搬迁时丢了两幅画,俞队去追回来了呢。现在新艺术馆重新开幕,给咱发来了请帖。这不俞队还在外面办案,老万在找其他人去呢。” 孟夏挑了挑眉:“我可以去,你让万局把邀请信发给我吧。” 叶欣提高了音量:“老大,你抽风啦。这种不是你最讨厌的社交场合嘛?” 孟夏的目光落向远处:“就想去看看这个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华灯初上,当代艺术馆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大门前竖立着六根仿制古罗马时期的石柱,石柱之上,艺术大家亲手绘制的盘龙石雕栩栩如生。安州当代艺术馆几个铂金大字气势磅礴,傲然立于门檐之上。 孟夏步行走到大门口,穿着大红制服、头戴方帽的迎宾堆着笑迎了上来:“先生,请出示一下您的请柬。” 孟夏配合完成了注册,跟着迎宾的指引走入了大堂之内。 大堂开阔,吊顶高耸,画作都用金框镶制,有序布列在墙面之上。场内盛装出席的众人全都压低了声音,低着头窃窃私语。只偶尔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泄露了内心的躁动。 孟夏环顾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偶尔跟着举杯或点头,好像就能领会了梵高的孤独,看懂了伦勃朗的暗影。 人流最为密集处,挂着两幅线条简单的白底黑框画作。孟夏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幅他始终没有领会的《白上白(White on White)》。 孟夏探起身试图看清画作上的内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队,这么巧。” 孟夏转过身。贺青穿着一身剪裁得宜的西装,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颀长身材。略长的刘海用发胶固定在了两侧,露出清晰的欧式轮廓。 “这位是?”贺青身边的人随手拿起了一杯香槟,递到孟夏手上。 孟夏转头看向他。剑眉星目,形容得宜。手上戴着名牌腕表,身上穿着高定西装,举手投足都是世俗定义的成功人士模样。 贺青上前一步走到两人中间:“这是市刑警队的孟队长,孟夏。这位是我在澳洲时的学长,Liam,就是跟你提到过的那个大哥哥,你喊他高炼就行。” 孟夏看向高炼,陪贺青度过孤独岁月的人。孟夏举杯致意。 高炼眸色深沉,鼻梁笔直高耸,冲孟夏勾了勾嘴角:“孟队也喜欢看画?” 孟夏转头看向对着画作评头论足的人潮:“偶尔看看,不怎么懂。” 高炼的目光顺着孟夏的视线落到墙上的巨幅画作之上:“无妨,在场的所有人里,称得上懂画的屈指可数。” 贺青挑眉看向高炼:“那你怎么会成为策展人?” 高炼向前一步,目光变得迷离。幽暗昏黄的灯照着他的头顶,在地毯上落下一圈边缘模糊的影子:“因为,看到别人因为你的布置而衍生出无数自以为是的见解,是件很有乐趣的事。” 孟夏上前一步,站到他身侧:“以为是自己独立判断作出的见解,实际上无意识受到了外物的影响而不自知…” 高炼转过头,目露欣赏看着孟夏。 孟夏转过脸,微笑看着他:“高先生,以您的专业眼光,您觉得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布置,也许是合适的空间、合适的画,加上合适的音乐,对观众产生心理暗示,而让他们作出某些出格的行为呢?” 贺青挑眉看着孟夏。 高炼笑了起来:“孟队说笑了。这是心理学的问题,你应该请教贺青。不过我想,所谓的心理暗示,除非是受众的心里本来就埋着罪恶的种子,不然应该是怎么暗示都没有用的吧…孟队你说对吗?” 孟夏微侧着头,眉头微皱看着高炼。 大堂里的古典音乐舒缓怡人,绽放的花朵、醉人的香槟让气氛恰到好处。 身着红色制服,带着纯棉手套的服务生走到高炼身边,轻声向他汇报:“高先生,那幅《日影》张总出价100万。” 高炼冲他笑了笑:“知道了。” 贺青蹙眉看着高炼:“一百万?哥,这是幅名画吗?” 高炼转过身看着贺青:“不是,不知道画家是谁。我也是偶然的机缘得到的。” 贺青转过看着墙上的画,纯白的画布上若隐若现的梅花印,就像…就像家里的猫打翻了调料盘,沾上了颜料又肆无忌惮走过了画布… 贺青不解地看着高炼:“那为什么能卖这么贵?” 高炼的唇角挂着不经意的微笑:“大概…是因为之前这幅画失窃过吧…多亏了俞队,把这幅画追了回来。也多亏了这个小偷,让这幅画声名鹊起,在各个版面挂了好几天…” 贺青蹙眉看着高炼:“现实里的曝光效应…” 高炼微微侧过头,仍旧勾着一抹微笑:“是啊,你看人类是多么有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们是他们所遇见的所有东西的总和。他们生而平凡,死而独特…” 孟夏默默转过身,看着人潮涌动沉默不语。 半晌,孟夏放下酒杯,想要先行离去。贺青蹭到孟夏身边,朝高炼挑了挑眉:“哥,他喝了酒,我先送他回去。我们有时间再聚。” 孟夏拉住贺青:“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贺青挑眉看着他:“那也行吧。孟队周一见。” 孟夏听着这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周一见,看了看一旁微笑站着的高炼,冲两人分别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艺术馆。 ☆、德(1) 五月的安州城满城琼花盛开,纵横交错的河水如练,潺潺经过城中每个角落。市局院里的紫藤萝迎来又一年花季,风起处飘过阵阵清香,扬起一阵紫色花雨。 主播乌巴重新回到了众人视野,失踪风波为她带来了又一轮人气的高涨。徐孝通案顺利重审,不日即将开庭。市政府已经成立了特别小组,承诺天雅族人可在年内重回家园。孟夏扫过晨报首页的头条新闻,前几日的阴郁之气一扫而光,顺路从早餐铺买好了豆浆油条,面带笑容走进了市局办公室的大门。 办公室里喧闹的有些反常。孟夏疑惑抬起头,一贯忙乱的众人此时全都聚集在了葛星的办公桌前。孟夏走向人群,越过攒动的人头看清那办公桌上堆满了各色零食小吃,葛星正一脸兴奋地分发给大家。 叶欣拿着零食从人堆里抬起头,见孟夏面带疑惑地站在人群外,朝他摇了摇手里的零食道:“孟队,老万让你来了就去办公室找他。” 孟夏狐疑地看了看眼前的场景,朝叶欣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局长室。 “咚咚咚——” “进——”万局的声音带着些许轻快。 孟夏推开门,惊诧的表情没来得及从脸上收回。局长室里,身穿白色衬衫、棕色卡其裤的贺青正一脸乖巧、端端正正地坐在万局对面。孟夏瞥了一眼贺青,所以“周一见”是这个意思。 “啊,小孟来了啊。来,进来认识一下。”万局微笑着朝他招手。 孟夏收起狐疑的神色,转身把门关上,走到了贺青边上如常道:“局长,您找我?” 万局冲孟夏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笔指了指贺青道:“小孟啊,这是贺青,是从澳洲回来的高材生,你认识认识。省厅说了,咱们警局啊也要推陈出新,比如和高校推出这样子的联合项目,我觉得就很不错。贺青不仅是心理学和经济学的双专业硕士,而且还是咱们安州大学的客座讲师,人才难得啊。相信贺青作为咱警队的特别顾问,对高校、对警队,都会是有益无害的事情。” 孟夏皱起眉头:“万局,刑侦队不是一般的社区公安,让没有经受过训练的人加入,会不会有欠妥当?” 万局扬起眉:“怎么没经过训练了?我看贺青的身体底子相当不错,不比你差。这是省厅亲自指示的试验项目,我们安州市局是试运行单位。你别质疑了,以后贺青就跟着你们队,你好好照顾人家。” 孟夏上前一步:“万局,我不擅长带人。” 万局把笔往桌上一扔:“俞霆还在外地没有回来,你不带谁带?我来带吗?你在省厅的时候带的人比这多多了,怎么就带不了了?” 贺青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盯着桌上的笔筒。 万局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转过脸冲贺青笑了笑道:“小贺你不要见怪啊。你孟队往常不是这样的,他很好沟通,今天大概是起床气太重。” 贺青起身看着万局:“没事。局长您费心了。我一定会遵照队长指示,不给孟队惹麻烦。” 万局朝贺青点了点头,没好气地看着贺青:“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孟夏不发一言,转身打开了局长室的门。贺青冲万局笑了笑,急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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