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扶住他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什么罪不罪的,赶紧起来。” 杜昙昼连头都不肯抬,还是叩在地上。 冉遥见形势不对,不想蹚浑水,赶紧开溜:“陛下,臣先告退了,明日臣就赶回馥州。” 皇帝又想拉杜昙昼,又想送冉遥出去,简直左右为难。 冉遥是个人精,见状,弯腰深深一拜,“陛下不必相送,只等着臣的好消息吧。” 说完,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向宫门。 褚琮猛拽了几把杜昙昼,谁知这位杜侍郎竟纹丝不动,褚琮无奈,只好凑到他身前悄声道:“殿里的内侍都看着呢,你想要他们笑朕软弱无力,连你都拉不起来吗?” 杜昙昼心领神会,立刻装出一副不受力的样子,被褚琮拉了起来。 “别板着脸了,刚才用晚膳时,冷容都向朕告过状了。” 杜昙昼当即道:“陛下,臣的护卫绝不是焉弥奸细,想必其中另有误会,才让冷大人——” “朕知道朕知道。”褚琮刚才忙着出来扶他,没套外袍,此刻寒风一起,被吹得打了个颤,“别杵在这儿站桩了,冷容还在顺泉殿不肯走呢,你同朕进去说。” 顺泉殿内,冷容没个好脸色。 褚琮见他表情不佳,放缓了语气,道:“今日之事,想必是双方多有误会之处,如今误会业已消解,还望二位大人不计前嫌,和好如初。” 冷容一听他的话,就知道皇帝又想和稀泥了,急道:“陛下,今日杜昙昼在殿上对众臣出言不敬,陛下必须要严惩不贷,否则臣无法给那几位大人一个交代。” 褚琮眉毛一皱:“这就是冷大人的不是了,朕还想问,冷大人不分缘由就把莫摇辰抓入宫中,还斥责他为焉弥奸细。冷大人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是莫摇辰,在为大承立下如此汗马功劳后,居然被指责是奸细,你会作何感想?” 冷容面色一僵,道:“此事是臣做得不对,待臣出宫,自会向莫摇辰赔罪,可他那戒指——” “好了。”皇帝耐着性子道:“冷尚书没事的时候,别整天憋在官署里,刚好要过年了,年间可以去街市上多走走。别说是京中百姓,就连朕都知道,那东龙璧坊胡人出售的东西应有尽有,什么都买得到,这件事就不要纠缠了。” 他抬起手,制止了冷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冷爱卿,杜侍郎已经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他常服闯宫,这算是朕罚他。你办事不利,误抓功臣,杜昙昼就算有几句话说得你心里不舒服,那也是你该得的。此事就这么翻篇了,你也无需向莫摇辰登门道歉,这事就这么过了,谁都不准再提。” 冷容本不肯走,却见褚琮一脸倦容,想到他和馥州刺史谈了一整天,想必是馥州有大事发生,才让他如此焦头烂额。 感念皇帝辛苦,冷容纵有不满,也咽下了这口气,行礼告退了。 杜昙昼:“冷大人请留步。” 皇帝吃惊地看向杜昙昼,这回怎么轮到他不依不饶了? 杜昙昼向冷容伸出手:“冷大人想必不会夺人所爱吧?那戒指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还是请您物归原主吧。” 冷容冷嗤一声,把攥在手里的戒指随手朝杜昙昼一扔,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了。 冷容一走,褚琮不再掩饰倦意,伸长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杜昙昼拱手道:“听说陛下召馥州刺史进京,可是为了……?” “不提这事,想起来朕就上火。”褚琮摆了摆手,眉宇间满是疲惫。 杜昙昼垂手站在案前,道:“关于冷大人提到的,中心醉那群焉弥人的事,臣之所以没有立即向陛下禀报,是——” 褚琮点了点头:“朕知道,你是怕消息泄漏太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朕都理解。朕向来用人不疑,若是事事都事无巨细报到朕的龙案上,朕就是日日不吃不睡都处理不完,怕是要英年早逝了。” “陛下!”杜昙昼倏地抬起头。 褚琮摆摆手:“好了好了,朕随口一说,你有你的考量,朕晓得。只是朕要告诉你,捉拿赵青池的禁军还有不到十日就要抵达毓州府了。十日内,若是你查不出他是受人污蔑,赵将军就要被捕回京了。” 杜昙昼面色一凝。 褚琮沉重道:“朕是发自内心地不希望赵青池谋反啊!明年春夏,塞外水草丰茂,届时焉弥人兵强马壮,处邪氏又要蠢蠢欲动,想着骚扰南下。若是没有赵将军这员大将镇在柘山关,怕是……唉……你说朕对他不薄,他为什么会生异心呢?” “陛下。”杜昙昼沉声道:“臣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八年临台侍郎的经历告诉臣,赵将军极有可能是被人构陷的,甚至连幕后主使,臣都隐约有了猜测。只是猜测尚未得到证实,臣不敢禀奏,为了陛下的江山安定,臣定会在十日内查明真相。” 褚琮精神一振:“好!朕就等你这句话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那护卫真是传闻中的莫摇辰?就是诛杀舒白珩,挺过了焉弥人的酷刑,被赵将军活着救回柘山关的那个夜不收?” “正是,陛下还赐他京中宅院,赏了他千金。” 褚琮叹道:“当时满朝文武都以为他死了,朕心甚痛,还亲自为他写了悼文。没想到他不愧是夜不收,居然硬生生活下来了,足以见其坚毅!可惜今日朕在川泽殿,无缘得见他的真容,他长什么模样?你给朕说说,是不是高大威猛、孔武有力?” 杜昙昼顿了顿,斟酌着词句道:“莫摇辰……身材瘦削,比臣略矮一些,长相很年轻,走在人群里,与寻常大承男子无异。只是他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这些都是焉弥男子的特征,他潜伏在焉弥国内,想来也不会露破绽。” 褚琮想了想,说:“是了是了,夜不收行哨探之责,本就应该找这样的人。若是长相上有太过特殊的地方,反而容易被敌人注意到漏洞。” 他打量了几眼杜昙昼,打趣道:“要是寻杜侍郎这样的人去当夜不收,不知要被多少焉弥女子惦记了。” “陛下说笑了。”杜昙昼拱手。 褚琮:“朕知道你们在坛山脚下遇袭一事,听说那三十多个刺客被你们杀得不剩几个,杜侍郎英勇不减当年啊,是不是还受伤了?” “陛下明鉴,遇袭一事,若不是有莫摇辰舍命相助,臣早就一命呜呼、再也无缘面见陛下了。莫摇辰因此而受了不轻的伤,今日却被当做奸细抓如宫中,若是有出言不逊之处,还请陛下相信,那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褚琮点点头:“朕都明白,朕现在把御医召来,让他将宫里的外伤良药都给你,你带回去就说是朕赏给莫摇辰的。” 杜昙昼跪地叩首:“臣代莫摇辰谢陛下隆恩!” 回府的马车上,杜昙昼身边放着一个药箱,里面是十几种伤药,即便盖了盖子,也从药箱的缝隙间散发出浓浓的药味。 杜昙昼却无心细看,他两指捏着莫迟的那枚戒指,借着车厢里幽暗的灯火细看。 戒环由金子制成,上半圈外侧镶嵌了一大两小三颗宝石,内侧刻着繁复的纹路。 杜昙昼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戒指上的纹样刻得如此隐秘,冷容当时身在殿上,是如何一见到戒指,就认出上面的图案属于焉弥贵族? 他一个连毓州都没去过的人,如何能对焉弥习俗如此了解? 更重要的是,这个纹路分明是…… 杜昙昼默默攥起戒指,将它收入掌心。 回到府中,杜昙昼轻手轻脚走到院中,本想吩咐杜琢,让他小声些,别把莫迟吵醒了。 抬眼一看,却见莫迟屋中亮着灯,人还没睡。 杜昙昼在院外驻足片刻,打开背在杜琢身上的药箱,从里面摸出几个瓷瓶,然后敲了敲莫迟的房门。 莫迟低低应了一声,杜昙昼便推门走了进去。 莫迟已经散了发,手撑在脑后,半靠着软垫,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管。 他背后有伤无法平躺,只能侧卧在榻上。 杜昙昼说:“大夫说了,你的伤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换药。今日我进宫,皇上听闻你受伤,特赐了宫中御药,比外面郎中开的有用许多。刚好你没睡,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换药。” 莫迟默默抓紧了领口的衣服:“……你是怎么把这种话说得这么坦荡的?” “什么话?让你脱衣服吗?”杜昙昼大喇喇往床边一坐:“你在军中没让人给你换过药?没在别人面前脱过衣服?” 莫迟不情不愿:“有……是有啦,可是……” “大家都是男的,害羞什么?再说现在害羞也没用了,我把你从宫中带回府以后,大夫给你换药的时候,你衣服就是我脱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光了。” 杜昙昼说得坦坦荡荡,实则全是现编的。 当时带莫迟回府后,已经第三次被请来杜府治伤的郎中,手脚已经相当麻利。 杜昙昼还在屋外吩咐下人给莫迟熬药时,他就把莫迟的伤口包扎好了。 杜昙昼进来,只看到浑身缠满绷带的莫迟,除了没受伤的右胳膊,其他地方什么都没见着。 听完他说的话,莫迟慢悠悠从榻上坐起来,手还捏着领口,很是迟疑地问:“你……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杜昙昼下巴点了点,示意他快脱:“不就是有几道鞭痕嘛,那是属于战士的印记,代表了你曾立下的赫赫战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莫迟的视线从下往上看来,眼睛显得更加圆润:“除了鞭痕以外,你没看到什么别的?” “别的?”杜昙昼打开药瓶,闻了闻,夸赞了一句“好药”,然后问:“什么别的?” 莫迟终于松开攥在领口的手,“……没什么……” 杜昙昼懒得看他磨蹭,直接上手,去解他里衣。 里衣脱到一半,袖子还挂在胳膊上时,莫迟不愿意了:“可以了可以了!我的伤只在后心处,腰上又没有,不用脱这么多!” 杜昙昼拗不过他,没有强迫。 拆掉部分绷带,挑出淡绿色膏药厚厚敷上,然后再换上新的绷带。 一套动作,杜昙昼一气呵成,手又快又轻,一点也没有增加莫迟的痛楚,“我比那郎中麻利多了吧?” 打好结,杜昙昼提起莫迟的里衣,准备为他穿上。 莫迟的注意力全在前方,此时此刻,只要他轻轻把衣服往后一拉,就能看清莫迟的整片背部。 莫迟似乎对后腰讳莫如深,不愿让人看见,杜昙昼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在不知不觉间发现莫迟的秘密。 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 他不是不好奇,他只是想让莫迟亲自告诉他。 杜昙昼提起里衣,帮莫迟穿到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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