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腿狂奔,几个呼吸间就跑到那根方柱旁。 手在回廊围栏上一撑,敏捷地跳上石柱,杜昙昼几步就来到扶引上方,二话不说就去解绑着对方的绳索。 好不容易挣脱开捂嘴的布条,扶引对他破口大骂:“你脑子给驴踢了吗?救我干什么?!快去帮乌石兰杀处邪朱闻!” 他说出口的是标准的中原官话,一丁点焉弥口音都没有。 杜昙昼边解绳子边厉声回道:“你我会救,处邪朱闻我也会杀!你要是想我赶快去帮你的同袍战友,就赶紧给我爬上来!” “你瞎了!看不出我是陷阱吗?!还不快滚!” 杜昙昼正欲张口,后方忽地响起脚步声,他回身一看,就在回廊连接方柱之处,几个焉弥侍卫如神出鬼没般出现,几人手持长弓,羽箭搭在弦上,箭尖直指杜昙昼。 杜昙昼站起身,面朝侍卫,背对着扶引道:“你的官话说得相当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不像莫迟,我初次见他时,还以为他是焉弥奸细。” 危急关头,扶引居然还能想起来问他:“莫迟是谁?” “就是在你们焉弥威名赫赫的……”杜昙昼抽出长刀,面朝来者不善的摄政王侍卫:“乌石兰大人啊。”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的羽箭般扑了出去。 扶引气得怒吼:“什么你们焉弥?!老子是大承人!” 回廊之下,莫迟正与处邪朱闻激烈缠斗。 不过才过了须臾,莫迟胳膊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伤势不重,流出的血却也染红了他的衣袖。 “莫迟?”弯刀压制着他的刀锋,处邪朱闻学着刚才听到的中原官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这是你在大承的名姓么?” 莫迟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处邪朱闻发出一声嗤笑。 莫迟咬着牙道:“你真以为凭你一人,就能走出王陵,回到封地么?” 处邪朱闻罕见地摇了摇头:“不重要,就像你的中原名字一样,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淡琥珀色的眼瞳死死注视着莫迟,处邪朱闻压低声线:“走不出去也没关系,反正今天,你会作为乌石兰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莫迟陡然一凛,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处邪朱闻冷冽的刀光。 方柱之上,纷飞的箭雨扑面而来,杜昙昼将背上背的包袱拿在手中当做盾牌抵挡,可石柱太窄,他无法左右腾挪,只能被动抵御,却做不到主动出击。 但凡从侧方再飞来一支羽箭,他就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等着自己被射中。 躲闪之际,手中的包袱被箭矢射中,包袱皮散开在空中,一小袋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被杜昙昼一把接住。 “这是……黍子梗?!” 杜昙昼实在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进到包袱皮里面的,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对跟江湖骗子别无二致的大祭司充满感激。 他把手插进袋中,抓出一大把黍子梗,朝前方的侍卫用力撒去。 随着他抛洒的动作,细碎的黍子梗如天女散花一般砸在众侍卫身上,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暗器,打得他们浑身发疼。 几人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弓,抬手挥挡迎面而来的黍子梗雨。 众人分神之时,杜昙昼趁机倾身而上,长刀泛起冷光。 手起刀落,原先还能对他射箭的侍卫,顷刻间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了。 有人倒地之后,还举着弓,想对他射箭。 杜昙昼一刀下去,弓弦与羽箭尽断,那人也没了声息。 扶引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几句小心,就见不远处那个容貌俊丽、看上去只适合养在深宫的贵公子,已经把敌人全都解决了。 那时,在焉弥街头捡到杜昙昼时,扶引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是中原人。 在柘山关受训的日子已经相当遥远,扶引不记得这人为何这么眼熟,但他知道对方来焉弥,定是为了焉弥与大承开战之事。 思来想去,放眼满王都,可能只有则南依有本事对付处邪朱闻。 扶引没有犹豫太久,当夜就把杜昙昼送进了则南府。 直到今天,在幽深的王陵大殿,扶引才终于想起这人究竟是谁了。 “杜将军?”他喃喃道:“难道……他是杜将军之子?” 扶引扬脖扬得有些累了,他低下头,转了转酸疼的脖子,却在垂下目光的那瞬间,发现了下方的危局。 莫迟已经被处邪朱闻逼到了祭坛边,他后腰抵着祭坛的围栏,上半身被迫向后仰倒。 处邪朱闻只要一个用力,他就会被推进下方的火海,死无葬身之地。
第141章 马后桃花马前雪。 == 杜昙昼没有犹豫,掏出袖箭对准处邪朱闻就是两发短箭射出。 但回廊与祭坛距离太远,袖箭杀伤力不够,无法命中。 此时,莫迟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悬空,发丝被祭坛下方升腾的热浪吹起。 处邪朱闻的刀就压在他的咽喉,刀身隐约一点绯红,应是莫迟的血。 等不到杜昙昼从回廊跳下去了,只要处邪朱闻的刀再往下压半寸,莫迟就撑不住了,他只能在被处邪朱闻割喉和坠入炎火之中选择一条路。 杜昙昼的心已经挤到了嗓子眼,他抓起焉弥侍卫掉在地上的弓,却发现脚边没有羽箭,所有的箭矢都被他们用来射他了。 眼下,唯一能救下莫迟的办法,就是有人能从半空中跃下,从背后袭击处邪朱闻,才能给莫迟换来脱身的机会。 祭坛上方空空如也,再往上就是大殿的天顶,杜昙昼连能借力一跃的地方都没有。 不对,杜昙昼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什么,那就是被吊在半空的扶引。 悬吊扶引的木架,被上方的石柱控制着,本来就在缓慢下降。 方才杜昙昼与侍卫打斗时,石柱受力,位置发生了偏移。 现在,扶引不再被吊在祭坛正上方,而是偏向了祭坛边缘,就挂在处邪朱闻头顶的斜上方。 从他所在的位置跳下去,正好能从背后给处邪朱闻致命一击。 但代价是,不管是否能击中处邪朱闻,跳下去的人最后都会掉进下方沸腾的岩浆热火之中。 扶引想,按照大承习俗,只有死人才能从神道进入陵墓,那些和他一起从神道走进焉弥王陵的人,死的就剩下他和处邪朱闻了。 所以他们两个,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人。 扶引把手臂用力往下一扯,他没了右手,只要使出巧劲,就能从吊着他的绳索里抽出手来。 右臂脱出,原本绑着他手腕的绳扣顿时一松,扶引立刻从木架上坠落,他左手伸进衣服里,握住那把早就藏在怀中的匕首。 真不想和处邪朱闻死在一起啊。 上方的石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预料中的坠落戛然而止,有人像抓鹅脖子一样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衣服,扶引被衣领猛地一勒,差点没背过气去。 与此同时,一支锋利的短箭从他脸侧飞出。 这个距离总算够了,杜昙昼射出的箭尖携带逼人的杀气,直朝处邪朱闻而去,正中他右肩。 莫迟瞅准时机,在几乎全部悬空的姿势下,凌空抬起上身,一刀砍向处邪朱闻。 处邪朱闻回刀抵挡,莫迟奋起一脚正中他前胸,处邪朱闻嘴角霎时渗出了一道血丝,他抬手钳住莫迟的脚腕。 莫迟借势挥刀欺身而上,处邪朱闻往后一倾身,陡然失了平衡,两人顺着祭坛边的石梯滚落至十几步外的祭祀台下。 扶引还没顾得上抬头看,就被杜昙昼拎着衣领提起来,拉到石柱上,又被他拽着退回了回廊。 扶引神魂未定,捂着脖子咳嗽不止:“你——咳咳咳!你……” 杜昙昼举了举袖箭:“你还给我的东西,我今天用它救了你,欠你的,我算是还清了。” 他的呼吸凌乱急促,他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镇定。 “别说废话了。”扶引咽了咽唾沫,咽喉一阵酸疼,他一脚踢开躺在地上的一个侍卫:“这里还有箭,你刚才没看见,我可是注意到了。” 侍卫身下,还压着几支完好无损的羽箭。 祭祀台下,处邪朱闻与莫迟持刀僵持之际,还特意分出神来,瞥了回廊上的杜昙昼一样。 “你看。”他带着不怀好意的嘲笑对莫迟说:“其实你在杜昙昼心中,也没有那么重要。” 莫迟眉心一压:“他是我的,谁允许你多看了!” 处邪朱闻脸色一沉,下一刻,莫迟倏然抽刀后撤,与他拉开距离。 处邪朱闻略一晃神,就见莫迟手中的长刀已朝他面门劈来。 回廊之上,杜昙昼早已搭弓挽箭,却迟迟不敢放箭。 莫迟与处邪朱闻的缠斗愈发紧密,两人刀刃相击,身影重叠,又时常改换位置,杜昙昼若是一箭射出,根本无法预料最后会射中谁。 刀身尖利刺耳的碰撞声中,杜昙昼不断改换瞄准的方向,始终不敢松手。 箭簇上的冷光一闪,间隔这么远,背对着他的处邪朱闻居然察觉到了。 他一挑眉峰,忽然拍出一掌,直击莫迟前胸。 莫迟大步后退,与他拉开了距离。 “莫迟!退后!” 厉声疾呼中,笔直的羽箭从拉至极限的弓弦上射出,带着尖利的破风之声刺向处邪朱闻。 处邪朱闻却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动作,他没有攻向莫迟,也没有躲避飞箭的举动,他疾步冲至祭祀台前,抽出腰间短刀,高高举起,随后重重扎进祭祀台中央。 杜昙昼的箭擦着他的下巴掠过,祭祀台在他的一刀之下,轰然裂成两半。 伴随着祭祀台被毁,地面立刻传来震动,在几个呼吸间,原本微弱的震颤就剧烈到一发不可收拾。 大殿上方传来骇人的断裂声,莫迟霍然抬头望去,只见天顶从中间开始向四周产生裂缝,缝隙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贯穿了整面天花。 在细碎的灰尘飘荡下来之后,破碎的天顶逐渐坚持不住,成块往下崩塌。 同时,支撑大殿的柱子依次断裂,建造在二层、依托柱子作为支架的回廊,也开始往下塌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杜昙昼和扶引站立不稳,扶引被掉下来的碎石砸中,向后栽倒,杜昙昼的身影也被大范围砸落的回廊顶阻隔掩盖,一时看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混乱中,莫迟踩着摇晃不止的地面,朝处邪朱闻倾身而上,在轰鸣着掉落的巨大石板和此起彼伏的断裂声中,将长刀刺入了处邪朱闻的胸腹,将他整个人都捅了个对穿。 但他自己也在被处邪朱闻的弯刀砍伤了后背。 鲜血从他背后的伤口里冒出,衣服裂开大洞,后腰烧伤处的绷带也从衣服的破洞里漏了出来。 绷带被弯刀一刀破开,眨眼间凌乱散落,露出了莫迟背后那块尚未痊愈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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