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朝着杜昙昼的呼唤声传来的方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转身朝火场深处跑去。 他用胳膊挡在面前,遮挡着扑面而来的浓烟。 假国王的尸体还在内室,他的头上还戴着王冠,那支象征着王权的王杖,还遗落在他的尸身旁边。 没有这两样东西,处邪归仁便无法名正言顺地继承国王之位。 如果不将他推举上那个位置,即便处邪朱闻身死,则南依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也许会与辛良族展开斗争,更或者,她可能会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将注意力放到与大承交战之上。 战争与杀戮,莫迟已经见过太多,他也许比任何人都希望见到战事止息的那一天。 而这件事,也许只有流着一半中原血液的处邪归仁能够做到。 火焰燎过莫迟的发尾,灼热的温度烤得他皮肤通红,黑烟越来越浓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不得不一边咳嗽着一边往里摸索。 “你知道吗?”很多年前,望着雄伟的柘山关,周回曾经对他说:“毓安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即便是如此贵重的身份,她还是被先帝的父亲嫁到了焉弥和亲,你明白这件事背后的深意么?” 年幼的莫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周回淡淡一笑:“公主原本封号瑶安,在远嫁焉弥前,才改封为毓安,你知道‘毓安’的含义吗?” “毓安,是毓州安定的意思。大承的每一任皇帝,都希望你的家乡毓州,能够安定平和,再也不要起征战。” 假国王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死前也不肯闭上。 他的衣角已经被烧着了,头上戴的王冠也掉在了矮几之下。 莫迟一把抓起王冠,另一手同时抄起王杖。 这两样纯金打造的宝物被火势烧得发热,莫迟紧紧将它们握在手中,内殿早已陷入滔天火海,他艰难地仰起头,四处寻找能够逃脱的路线。 他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眼睛也酸疼得盈满了泪水。 当他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时,来人已经近在咫尺。 莫迟陡然一惊,尚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件湿漉漉的外袍兜头盖住。 衣袍吸满了水,沉甸甸地盖在他身上,水滴还在不住地往下淌,但周身的灼烧感瞬间减轻,刺鼻的火油气味下,飘来一缕隐隐的兰香。 是杜昙昼! 莫迟愕然地转过头,正好与杜昙昼双目相对。 “你——”须臾的怔忪后,莫迟来不及品尝重逢的喜悦,着急道:“你不该……咳咳!这里这么大的火,你不该进来的!” 杜昙昼把他拦腰一抱,扛着他就往内殿深处跑:“别说话了!先跟我走!” “那里——咳!那里火势更大,你别进去!” 杜昙昼也不说话,大步冲到里间,一脚踹开起火的木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阵穿堂风席卷而过,霎时将火焰扬起,大火顺着风势,一路燎上了天花。 莫迟只感觉周围一股热浪袭来,在火光扑面而来前,裹在身上的衣袍被杜昙昼紧紧收拢。 莫迟被吸满水的衣裳安安稳稳地覆盖住,又被一双温热有力的臂膀牢牢扛在肩头,周遭的滔天火海在这个瞬间不再与他有关。 “到了!”杜昙昼扛着他蹲下身,手在滚烫的黑砖地板上来回摸索:“内室东起二十步,右数第二根圆柱西南三尺……有了!” 他高高举起拳头,对准地上一块石砖重重砸了下去。 指关节当即被砸出鲜血,黑砖在重击之下,腾地往下一陷,随后连同旁边的四块砖石一起朝左右分开,露出了地面之下一架陡峭的木梯。 莫迟也不拖沓,见到此景,立刻道:“放我下来,这楼梯太陡,小心——” “不放。” 放在腰上的手一紧,杜昙昼就单手扛着他,踩着陡峭的木梯下进了地道。 头顶,黑砖石缓缓合拢。 杜昙昼从腰带里取出萤石,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抱着莫迟朝前方大步跑去。
第133章 “请你,替我烧掉它。” 莫迟顾不上肋骨被杜昙昼的肩膀硌得生疼,掀开头上的衣袍,冲着他耳朵就道:“焉弥国王早就死了,留在那里的是替身!处邪朱闻用我的刀杀了假国王,我本来有机会杀掉他,可他还是被人救走了!” “我冲进来之前,则南依已经带人解决了殿外的侍卫,他们会在王宫内四处点火,分散守卫的注意力。一旦王宫着火,王都定会大乱!辛良族长已与则南依达成协议,辛良氏不会带兵进宫,他们会在王都外按兵不动!” 莫迟一愣。 杜昙昼侧头看他一眼,逃跑中也不忘对他露出一点笑意:“怎么?你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进来救你么?还是你忘了则南依是谁?” “可是,处邪朱闻他还是——” 身后的甬道突然发出泥土塌落的动静,杜昙昼脸色一变:“不管他了,这地道不结实!跑出去再说!” 莫迟用力一挣,从他怀里跳下来。 杜昙昼眉头一皱,反手钳住他的手腕:“你又要去哪里?!” “这样才跑得快!” 杜昙昼也不松手,环着他的手腕,领着莫迟往前狂奔。 幽暗的地道曲折蜿蜒,杜昙昼带着莫迟跑过一个又一个分岔口,他似乎对王宫地下的暗道分布非常熟悉,好像他就是那个亲手把它设计出来的人。 莫迟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恍惚,刚才他还待在火场中与处邪朱闻生死周旋,怎么没一会儿他就和这个人一起跑在地道里逃命了? 除了偶尔传来泥土的松脱滑落声,四周可谓寂静无声。 晦暗阴森的焉弥王宫逐渐被抛在身后,两人的呼吸声逐渐交叠,暖意从被杜昙昼紧紧攥住的地方释放出来,逐渐流遍全身。 跑了许久,莫迟终于在视线尽头见到了一丝幽微的亮光,细碎的微风从暗道尽头悄悄吹进来,吹动了杜昙昼额边的一缕发丝。 “快到了!”杜昙昼更用力地牵着他,脚步也开始加快。 往前跑了几十步之后,地道的出口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 “就在那里!快!” 不过片刻,两个人就牵着手,跑出了这条漫长的甬道。 出口处,是一片茂密的苇草荡,羽毛般的芦苇在风中来回荡漾。 不远处,一条小河潺潺流过。 “这里……是王都城外?” 许多天前,莫迟曾经潜伏在这条河边的密林间,等待着进入王都的机会。 没想到今夜,杜昙昼再一次把他带回了这个地方。 杜昙昼上下喘着气,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是的……这条暗道有许多分支,我带你走的这条,刚好能通到城外。” 莫迟马上意识到什么:“处邪朱闻也是从暗道离开的!他会不会在这附近?!” “不会。”杜昙昼摇头:“我带你绕了远路,他如果也要从地道出城,应该会选另一条更近的路线。算上我进去找你花的时间,他应该早就逃出城了。” 莫迟紧绷的心绪尚未放松,一抬头,就注意到宫城方向被大火照亮的天空。 虽然隔着王都的城墙,看不见城中的景象,但通天的火势在夜色中已经不能用显眼来形容,哪怕是十里以外的地方,都能知道王都里着火了。 盯着冲天的火光,莫迟喃喃道:“在南方,辛良族的封地,我曾与辛良族长达成协议,一旦我杀死国王,取得王杖,就放出信号。届时他会带兵攻入王都,拥护处邪归仁继承王位。” “可一旦我失败,他绝不会出手相助,他会老老实实地退守封地,保护小王子,同时静待更好的时机。” 藏在莫迟怀里的王冠露出了一角,杜昙昼也看清了他手里牢牢抓着的,正是象征王位的王杖。 “这真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杜昙昼轻声道:“可你没有辜负夜不收之名,和辛良族长的约定,你都做到了。信号是什么?我帮你放。” “不用放了。”莫迟眼中跳动着火光,他凝视着王都的方向,说:“大火就是信号。” 此时此刻,早已暗中出城的辛良族长,可能正在率领本族的勇士们赶赴王都。 北方的则南夫人,也正在王宫内到处点火,她身边的人虽少,可杜昙昼相信,她总有能力自保。 “可惜。”莫迟低喃道:“还是让处邪朱闻跑了。” 杜昙昼侧过身,把注视的目光投到他的脸上。 须臾后,这个从缙京千里迢迢赶来的前临台侍郎,轻轻地笑出了声。 莫迟闻声转脸看他,脸上还带着茫然的表情。 “你的脸被烟灰弄脏了,好像在脸颊上多添了几道胡须,和小花猫一样。” 杜昙昼笑意盈盈,明亮的双眼温和地注视着他。 莫迟定定望他。 “莫迟。”杜昙昼笑着向他张开了手臂:“你有没有想我?” 原地怔忪片刻,莫迟把王冠与王杖往地上一扔,带着身上的伤口和满身的烟灰,几步冲上前,扑到了杜昙昼怀里。 杜昙昼被他扑得倒退了几步,但那双温柔坚定的手臂,始终紧紧搂在他身后。 莫迟用力地回抱着他,劲瘦结实的手臂箍着杜昙昼的腰。 “我知道了。”他贴在莫迟耳侧,轻轻柔柔地说:“你一定是像我想你那样想着我的,是吗?” 莫迟的头点了点,他把脸埋在杜昙昼发间。点头时,二人黑发纠缠,发出发丝彼此摩擦的声响。 “你怎么会来焉弥?怎么猜到我在王宫里?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地道?又怎么对地下的路线那么熟悉?” 抱了好一会儿,莫迟的声音从杜昙昼耳畔传来,他的嗓子被烟熏了,说话声又低又沙哑。 杜昙昼让像小花猫一样的莫迟从怀里退出去一些,然后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河边。 先把衣袖用河水沾湿,替他擦掉脸上的灰,又捧起一抔水,喂给他喝了。 “我说这都是卜黎算出来的,你信么?” 莫迟嘴里含着一大口水,脸颊鼓鼓囊囊的,他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杜昙昼笑着夸他:“我就说我们莫迟这么聪明,不会像则南氏的族长一样,那么好骗。” 好骗?莫迟眨了眨眼,感觉杜昙昼认识的则南依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好像完全搭不上边。 杜昙昼抹掉莫迟唇边的水珠,见他的头发和肩膀的衣服,都被刚才披在身上的外袍打湿了,便站起身,捡了几根树枝,聚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给莫迟烤衣服用。 生完火,他拉着莫迟和他一起坐到火堆旁,然后问他:“你还记得乔沅吗?” 离开缙京的前一日深夜,杜府收到了从馥州送来的一个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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