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弥不产茶,所有的茶叶都要从大承买入,这几年两国关系恶化,很久都买不到新茶。 现在能喝到的,只有几年前的存货,而且都是些茶叶沫子。 夜不收不喝酒,在创立之初,这就是几大铁律中的一条。 夜不收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时刻保持神志清醒,是活命的底线。 乌石兰咽下一口苦涩的茶水,哑声道:“蔡七的事……” “我听说了。”鹿孤以一个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讲。 鹿孤时任焉弥的藩院官员,专门负责处理外藩事务,执思执骨进入王都后,都是他负责接待的。 提起蔡七,鹿孤的眸色瞬间暗了下去:“这几日我时常往来宫中,替执思求见处邪朱闻,执思写的那封告密信,就是我亲手送进宫的。”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无力再往下说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要是早知这封信会让蔡七暴露,我宁愿——” “不,你什么都做不了。” 乌石兰打断了他:“就算你没有把那封信交给处邪朱闻,这件事也迟早会被他知道,到时候不止蔡七会死,你也很有可能会被他处死。他杀人从不心慈手软,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藩院官员?” 鹿孤闭上了眼睛,为了不让人起疑,他把茶杯送到嘴边,装作是在喝茶的样子。 等他放下茶杯,脸上的沉痛之色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乌石兰有些不解:“可执思为何会知道蔡七的身份?” “不清楚,不过大承和乌今向来往来密切,也许是他从哪里搞来了名单。” 乌石兰垂眸想了一会儿:“他应该只知道蔡七的身份,假如你我都暴露了,执思肯定早就把我们告发了。” “不错。”鹿孤说:“只是我还没有想明白,他们两兄弟来焉弥究竟为了什么?乌今与中原签有百年盟约,难道他们要违反约定?” 沉吟须臾,乌石兰低声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也许乌今国内部形势有变,让他们想要投靠焉弥人了。” 鹿孤握紧茶杯:“不能让他们成功,万一乌今与焉弥联手,大承的局面立刻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处邪朱闻什么态度?” “他不喜欢乌今人,本来不准备见那两兄弟,可执思以蔡七向他投诚,依我看,他的态度有所松动,恐怕不日就会召执思进宫。” 鹿孤抬眼看他:“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对执思起疑。” 想了想,乌石兰问:“执思近日都做了什么?” “他可没老老实实待着,他和执骨来到王都后,每日都会出门宴请在焉弥的乌今人。我找机会偷偷跟上去看过几次,参加宴席的不只有乌今人,还有不少焉弥贵族。我怀疑,他是想贿赂焉弥贵族,替他在处邪朱闻面前多说好话。” 乌石兰眼眸一转,突然有了主意,随即叫来小二,点了一壶酒。 酒上桌后,他也不喝,往杯中倒出一点,举起杯子,假装没拿稳,反手就泼到了自己胸前。 衣襟马上染成了紫红色,乌石兰放下酒杯:“不知道有没有用,姑且一试吧。” 当天晚上,回到摄政王宫的乌石兰,很快被处邪朱闻察觉到了身上的酒味。 淡琥珀色的眼瞳在乌石兰的衣襟上一扫而过:“你以前不是从不饮酒?怎么今天不止破例了,还喝得满身都是。” 乌石兰低头看了看衣襟,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些酒不是属下喝的,属下刚才见了一位同乡好友,是他喝醉后,不小心把酒洒到了属下身上。您若暂无吩咐,属下这就去把衣服换了。” 处邪朱闻眼底晦暗的神色一闪而过:“同乡?是了,你好像跟我提到过,叫……” “鹿孤。”乌石兰接上了他的话:“承蒙大人赏识,给了他一个在藩院的职位,执思执骨两兄弟,也是由他负责接待的。” 处邪朱闻脸色不善:“既然有官职在身,怎敢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让乌今人看见了,岂不小瞧了我焉弥?” “大人错怪他了。”乌石兰解释说:“鹿孤今日告诉属下,自从执思来到王都后,每天都要在城中设宴,说是要款待在都城的乌今人。为了监视他的行踪,鹿孤每次都不得不与他同去,经常会被灌酒。” 说到这里,乌石兰特意停顿片刻,然后才以一个轻松的语气说:“说来鹿孤此人也是有趣,他生怕自己酒量不佳,丢了焉弥人的脸,每次执思灌他酒,他都硬着头皮往下喝,所以还请您原谅他的莽撞,他不是有意要饮酒的。” 乌石兰的语气明明带着打趣的意味,可处邪朱闻却听得心生疑惑,眼中怀疑之色渐浓。 “在王都的乌今人最多不过百,执思来焉弥已是第十日,就算一天只招待十个人,宴席也办够了吧?” 他的眉心出现了一道沟壑:“还有,既然是见乌今人,那他为何总要向鹿孤灌酒?鹿孤是我焉弥官员,与他乌今有何关系?” “这……属下不知。”乌石兰不解的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 坐在王座上的处邪朱闻没有出声,似乎若有所思。 当日深夜,乌石兰照常带人在殿外巡逻,却见处邪朱闻趁他不在殿内时,召了近臣入宫。 乌石兰认识那个人,他从前只是个在街头巷尾流窜的泼皮无赖,后来因总能打听到王都各处的流言风声,成为了处邪朱闻在宫外的眼线。 乌石兰只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带着众侍卫例行巡查去了。 这种时候,处邪朱闻召见他,只可能为了一件事——监视执思。 想到这里,乌石兰就放心了。 此人最懂摄政王的心思,无论处邪朱闻怀疑谁,他都能想方设法找出那些人的错漏之处,绝不会让他的朱闻大人失望。 几日后,他从宫外递进来的书信,放到了摄政王的案桌上。 处邪朱闻看完,表情没什么起伏,随手把信交给了乌石兰:“看看吧。” 乌石兰双手接过,快速看完信上的内容,吃惊地看向摄政王:“这——?!” 写上所写,是执思近日宴请人员的名单,除了乌今商人外,还有不少都是焉弥的贵族与高官。 身为他国使臣,刚入王都就私自结交朝中权贵,这是处邪朱闻绝对不会允许的。 一声冷笑刚从他嘴角溢出,殿外侍从就来禀报,说有贵族求见摄政王。 这个人的名字,正好就在那份名单之中。 乌石兰放下信纸,贵族走进来时,他就像往常那样,站在王座一步之后,安静得像座石雕人像。 贵族见到处邪朱闻也不下跪,只弯腰行了个礼。 处邪朱闻抱着手臂,冰冷的视线刺向他:“何事?” 贵族此行是来替执思说话的。 他行完礼,就旁敲侧击地试探处邪朱闻对执思的态度,同时话里话外试图说服他早日召见执思。 说完后,他略略抬起脸,悄悄观察处邪朱闻的表情。 处邪朱闻波澜不惊,听了他的话,只平淡地问了一句:“你从前好像没有和乌今人打过交道吧?” 贵族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暗中结交乌今人的行为。 处邪朱闻点了点头,表情陡然骤变,阴沉的声音回荡在宫殿内:“那么执思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跑到我面前来替他说话?!” 贵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朱闻大人误会了!我从未见过执思!向您进言,全都是为了焉弥着想!若真能与乌今结盟,我焉弥势力必将大涨,攻入大承岂不指日可待!” 处邪朱闻歪头一笑:“从没见过执思?我怎么听说,你昨日刚刚去过人家的酒席?” 跪在地上的贵族肉眼可见地浑身一颤,满脸血色尽褪。 处邪朱闻把一条腿搭在膝盖上,晃动着鞋尖,慢悠悠道:“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敢进宫向我进言?你上次主动来拜见我都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据我所知,你那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好像一直不肯效忠于我,暗地里还有过不少悖逆之言,我没说错吧?” 贵族脸色煞白,嘴唇都在颤抖。 处邪朱闻噙着笑意,语气乍然变得十分温和,眼底却藏着一层阴毒:“没关系,不用这么害怕,你的父亲暂时还没被我抓到错处,今日我就先不杀你了,下去吧。” 贵族如蒙大赦,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颤颤巍巍站起来,擦着额头的汗,恍惚着往外走。 还没走出大殿,又被处邪朱闻在身后叫住:“对了,念在你忠心进言的份上,这个东西就赏你了。” 他反手叩了叩桌面,两个侍从从外面抬进来一个竹篓,篓子里盘着一条血红色的长蛇,这是一种名为丽蛇的大毒蛇。 处邪朱闻阴森森地说:“漂亮么?拿回家去吧,这可是很稀罕的东西。” 贵族不敢不从,他吃力地抬起竹筐,一步步挪下殿前的台阶。 贵族不会料到的是,当天夜里,他就被钻出竹篓的丽蛇咬死了。 望着他的背影,处邪朱闻表情森寒,眼底的提防与杀意已经不加掩饰。 而乌石兰心里清楚,执思做了件天大的错事,他一心收买焉弥官员,却无意间犯了摄政王的大忌。 执思不了解焉弥朝局,他宴请的官员中有好几位都是处邪朱闻的政敌。 以摄政王的多疑性格,他不会认为执思只是无意之举,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乌今人是别有所图。 “乌石兰。”处邪朱闻幽幽开口:“你去,把执思带来见我。” “遵命。”乌石兰领命离去。 不久后,执思就被带入宫中。 ——然后他就消失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他的弟弟执骨等了三天,都不见兄长归来,四下打听才知,他是被摄政王的侍卫长请走了。 执骨在坐立难安的担忧中又等了三日,始终没有等到执思回来。 到了第七日,他终于鼓起勇气,递上名帖,请求摄政王召见。 没想到这一次,名帖刚送进宫,处邪朱闻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王宫护卫迅速予以放行,执骨揣着忐忑难安的心绪,心惊胆战地走向了那位残忍阴鸷的摄政王。
第108章 “那个时候,我是想要带他逃走的。” ==== 执骨单膝跪地,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尊贵的摄政王大人,今日终于得到您的召见,执骨感激不尽。” 处邪朱闻的语气都称得上温和:“你今日前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绝口不提执骨不远万里从乌今赶来的事,更加不提那个消失在宫中的执思。 “朱闻大人。”想起莫名失踪的兄长,执骨鼓起勇气:“我的哥哥执思,前几日被您召入宫中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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