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茂还没来得及吃惊,就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形劲瘦利落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而外面的走廊上东倒西歪躺着的,是他精挑细选的十几个魁梧护卫。 “你——?!”潘茂惊愕地望着来人,不敢相信有人敢在他的地盘里作乱。 年轻人手中没有武器,腰间的一把长刀尚未出鞘,他甚至没有释放出太多杀意,秀丽的面容间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如深潭般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潘茂。 潘茂脑门上青筋一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怒睁着大如牛眼般的双目,呵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 莫迟竖起手指,在脸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还不想杀人,所以闭上嘴不要说话,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其余的废话全都不要讲。” 账房在莫迟进来时已经躲到了桌后,此刻见他的注意力在潘茂身上,当即就想从他身侧溜出去,把楼下的护卫叫上来。 刚往门口爬了几步,就被莫迟单手钳住脖子,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莫迟看也不看账房,把他整个人提到潘茂面前,手上一个用力,账房就像断了气似的,脑袋一歪,眼睛一闭,身体一软,丧失了意识。 莫迟漫不经心地松开手,账房的身体就咚的一声倒落在地。 潘茂在头目的位置做得久了,并没有轻易被莫迟的举动吓到。 他瞪着莫迟,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压抑着勃然的怒火,冷笑道:“小子,你当这里是谁的地界?得罪了我潘茂,你以为你能——” 莫迟是如何来到自己面前的,潘茂根本没有看清,他记得他没有睁眼,可是下一瞬莫迟就如神出鬼没般出现在了眼前。 那时候他们的距离近到,潘茂甚至从莫迟身上闻到了一缕极淡的兰香。 只是此刻的潘茂没有半点欣赏兰花香气的闲情雅致,因为就在转瞬间,莫迟已经夺过了他的茶杯。 潘茂的目光还没顾得上转移到他手上,那盏透彻的金丝琉璃杯就在莫迟手中裂成数片。 当潘茂反应过来刚才响在耳边的,是杯子的碎裂声时,一股凉意陡然从喉结处出来。 潘茂定睛一看,莫迟纤长白皙的手指从他面前一闪而过,随后,一枚带着血迹的碎片被他随意地扔到了角落。 潘茂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却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在脖颈间发现伤口,只是放下手时,才在掌心见到隐约的血痕。 莫迟没有割开他的喉咙,他只是在潘茂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莫迟的声音低低传来:“我说过,我还不想杀人,不要再说废话了,接下来,我问,你答。” 潘茂惊疑不定地盯着他,最终识时务地点了点头,眼底还藏着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惧。 莫迟却没有马上问他,他垂下眼眸,勾起一边嘴角自嘲一笑:“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横着下刀的,竖着割,才能死得更快。” 潘茂的脑子转了半天,才隐隐察觉到他这句话的意思,又一次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脖子。 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莫迟的下刀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用琉璃杯碎片横着割向潘茂,而是从下往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这道口子从潘茂的锁骨中缝一路向上延伸到他的下巴,可想而知,如果莫迟真想杀他,他的喉管早都被整条割开了。 后知后觉的恐惧,让潘茂顿时出了一脊背的冷汗,他咽了咽唾沫,庆幸自己此刻还能呼吸。 莫迟抖开一张纸,伸到潘茂面前:“永章十五年,也就是八年多以前,那时你还只是个强迫一群孩子上街偷盗的扒手头子,有位乌今少年用一顶金冠,从你手里买下了一个叫景三的男孩。” 他死死盯着潘茂的脸:“那个乌今人,是不是长画上的这个样子?” 莫迟的猜测没有错,鹿孤的确在潘茂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仅因为他是潘茂遇到的唯一一个花钱从他手里买孩子的人,还因为鹿孤的那顶金冠。 ——那金冠由足金所造,冠顶还嵌有宝石,它值的价钱足够买下十几个景三。 潘茂带着满头的冷汗,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向莫迟手里的画。 少顷后,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他,我、不会认错。” 莫迟闭了闭眼,像是发出了一声无言的叹息。 潘茂又惊又惧地瞪着他,生怕这个不见喜怒的男人会随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莫迟慢慢睁开双眼,他收起画像,把手伸向潘茂脑后。 潘茂瞳孔一缩,刚想张嘴呼救,眼前登时一黑,随即瘫倒在地。 大街上,景三紧张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还拿眼睛瞄向赌坊门口。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正当他天人交战,犹豫是否要冲进去找人时,门口站着的几个护卫突然都被人叫了进去。 景三暗道糟糕,肯定是赌坊里出事了。 “这可怎么办?”他惊慌失措:“我可没学过拳脚啊!我——” 莫迟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走吧。” 景三吓得一蹦三尺高:“哎哟娘啊!吓死我了!” 他惊魂未定地回过头,拍着胸脯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莫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反应过来的景三赶忙问道:“你见到了潘茂了?他怎么说?他还记得鹿孤吗?你画像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是。”莫迟的声线不知为何有些沙哑:“这个人就是鹿孤。” 景三惊喜道:“真的?!那、那也就是说,你既然能画出鹿孤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你认识他?” 莫迟点了点头。 景三更开心了:“你真的认识鹿孤?太好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想当面感谢他来着!他现在在哪里?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莫迟清秀的面庞间,笼罩着一丝旁人极难察觉的怆痛,他缓了几口气,才对景三说:“忘了告诉你,他不叫鹿孤,鹿孤是他被收养后改的名字,他是大承人,他的本名叫做……” 莫迟被一口气哽在喉头,干涩地吞咽了几下,他才勉强稳住声线:“……他叫周回。” 景三一愣,把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周回……周回!我记住了,这是我恩人的名字!” 他抓住莫迟胳膊,殷切地问:“我恩人在哪里?你告诉我!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他!” 莫迟的半边脸隐藏在墙角的暗影中,表情显得黯淡又低沉。 “你找不到他了。” 这个久经霜雪的夜不收,第一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流露出茫然失落的神色,他好像鼓起了万分的勇气,才能把接下来这句话说出口。 “他已经去世了。”
第95章 “有用的不是美人计,是你。” ===== 杜昙昼回到府里已是傍晚,午饭时间早都过了,那个说要去驿馆找他的莫迟,不仅没有出现,甚至不在府中。 “莫迟?他没回来过。”杜琢告诉杜昙昼:“他不是和大人您一起出府的吗?” 杜昙昼心中没来由涌起一阵不安,尽管他很清楚,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能威胁到莫迟安全的人。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遣走了杜琢,杜昙昼缓缓走进安静的主屋。 除了几个候在院外的下人,偌大的主屋内空无一人,沉谧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杜昙昼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沉默地静坐了片刻,他才渐渐意识到一件事。 ——莫迟是可以随时离开的。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现在这样。 而只要他自己不出现,不亲口告诉杜昙昼,那么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猜得到他的去向。 就连杜昙昼都不能。 杜昙昼及冠后,就离开家人,住进了御赐的府邸。 很多年来,他身边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只有杜琢一个。 临台公务繁忙,在府里待着的机会并不多,偶尔有空闲待在家中,他就喝茶赏花,也过得十分自在。 可是在遇到莫迟以后,他好像已经无法再过上和从前一样的生活了。 他忍受不了这种寂静,即便染香奴正在他脚边挠桌腿,而瑞香花浓烈的香气像是化成了实影般漂浮在房前屋后,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一种带着忐忑的怅然若失紧紧攥住了他的胸口,让向来自诩沉着稳重的临台侍郎,从内心深出升起深深的惶恐,几乎到了让他坐立不安的地步。 他不禁回想起离开驿馆前,木昆对他说过的话。 面对处邪朱闻的画像,木昆的口吻不可避免地严肃起来:“大人也许并不了解,乌石兰曾经是处邪朱闻的侍卫长,据说他武艺高超,曾数度救处邪朱闻于危难之中,因此深得其信赖。” 木昆顿了顿,继续道:“听说,当年执思就是得罪了他,才被处邪朱闻处死的。” 杜昙昼很确定,他当时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在木昆面前表现出任何破绽。 “是么?”杜昙昼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淡淡应和。 木昆语气认真:“乌石兰成为侍卫长后,替处邪朱闻杀过不少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乌石兰曾是那位摄政王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名字?” 木昆解释道:“‘乌石兰’此名在焉弥语中,就是利刃之意。不过……后来焉弥的乱局,大人自当知晓,焉弥国王被刺后,这个乌石兰就不知去向了。” 木昆所言,其实并没有惊世骇俗的内容,但杜昙昼总觉得在寥寥数语的背后,藏了太多外人不得而知的凶险时刻。 化名乌石兰的莫迟,究竟要经历多少险恶杀机,才能获得处邪朱闻的信任? 这个残暴多疑的摄政王,真的会只是为了给属下出气,就杀死邻国贵族吗? 莫迟潜伏在焉弥的三年,也许不能只凭一句“宫宴刺杀舒白珩”,就一笔带过了。 想到这里,杜昙昼坐不住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染香奴被他动作所惊,呲溜一下蹿了出去。 杜昙昼几步走到门口,刚抬起一条腿迈过门槛,就见到莫迟从院外走了进来。 莫迟的脚步总是放得很轻,行走时尽量不发出声音,除非全神贯注去听,否则轻易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与莫迟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杜昙昼脸上肃然的神情瞬间消失,满腔的焦急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停下原本急切的脚步,站在门边,背靠门框,换了一副轻松的模样:“你这个喊累的人,怎么比我到家还晚?” 莫迟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到街上转了几圈。”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杜昙昼面前不远处:“调查得如何?木昆和你说什么了吗?”
197 首页 上一页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