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顽把资料丢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了进去,故意响动也没让林策低垂的头抬动丝毫。 “在忏悔?还是觉得一直拖着你就不用死?” 林策依然没说话,眼珠微幅度的动了动,又熄下去。 于顽也不急,盯着他看半晌后突然问:“你手脚崩这么紧,是因为后遗症?” “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你藏什么?” “还是你在等救援?裴野来现在被追得自顾不暇,你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吗?” 林策依旧不答话,任于顽怎么激怒也不为所动。 “啧,”于顽抻了个懒腰,撑在椅子上上下打量他,眯眼定在他脸上的疤,“脸上的伤是十一年前琼林岛大火时候烧的?” “你的身手不至于逃不出去吧?” “是为了救林纯?” 林策放在桌面的拳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于顽抬眼,“林纯昨天后遗症发作,打伤了警察,现在要被强制送进极端行为纠正室去治疗。”于顽盯着林策,缓缓问:“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林策抬头的动作像把一块锈坏的铁掰直一样,审讯室顶部的白炽灯将他满脸伤疤一寸寸照亮,于顽终于和那双眼睛对视上。 用弱点要害让嫌疑人心理防线崩塌这一招对大多数人都管用,但林策的态度松动似乎并不是因为于顽的威胁。 “你不用吓我,我在等你。”林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也被火烧过一样,喑哑非常。 诈话到嘴边了被突然咽回去,于顽看着他,“等我?” “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 * 审讯室的门隔了一个半个小时才再次打开,门外的警员们小心翼翼地围上去询问。 于顽抚了抚额心,有点疲惫,“别进去,通知法医部的人来。”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2号审讯室,“把人弄出来,她不是真的林纯。” “什么!?” 警员们一窝蜂冲进去,把里面拒绝任何人接近的女人带出来,尖叫怒喊充斥走廊,隔壁部门也探头看这是怎么回事。 于顽两条长腿随意岔着坐在长椅上,仰头瘫靠在椅背休息。 林策讲了个很长的故事,他像是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一样,语句都不太连贯,说到最后像是燃油耗尽的灯。 故事的开始和所有琼林岛的受害者一样,被拐卖遗弃的孩子,在危机四伏的琼林岛找到了依靠,彼时的林纯还没被药物荼毒得变态跋扈,在一次训练结束后拉着小组最厉害的林策,怯生生地问能不能当他的妹妹,因为她也有个哥哥像他一样厉害,林策没拂开她的手,就一直牵到了现在。 琼林岛爆炸,林策为救林纯全身烧伤,林纯跪下求已经获得家族救援的裴野来出手相救,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援助,琼林岛孤儿的价值也只体现在一件事上,于是他们成了裴野来挂牌出租的杀手。 林纯的性格也在一次次血腥屠戮中扭曲、变态,林策偶尔忧虑过,但要求一个杀手讲仁慈发善心也太过苛刻,于是只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不断解决林纯制造的多余的麻烦,比如为了招惹于顽朝他放的那一箭,又比如无辜滥杀的王熙华。林策知道必然有一天他们俩会不得好死,也从来没奢求过谁能来放他们一马,仇家不可能,警察更不可能,后遗症的威力也比想象的巨大,他们必须紧紧依附着能调配出改良剂的裴野来。 再回琼林岛,请于顽入瓮这次行动,林策本以为和主子裴野来预想的一样,能带一个空白记忆的于顽走,但他没想到于顽这么能扛,硬生生让裴野来发疯,走最极端的一条路,玉石俱焚。 他要毁了琼林岛,比十一年前毁得更彻底,要所有在岛上的人都葬身于此。 当然他给自己留了后路,女手下驾着快艇在岛背面候命,两艘快艇,一艘是给林策林纯的,但于顽耐打又难缠,撑到了救援来,即使如此,这些人也并不能对他们这样刀尖舔血的人造成致命威胁,但前提是后遗症没有适时发作,而心怀鬼胎的谈进也并未及时给他们原版的改良剂。 于是局面变得不稳起来。裴野来以命作注给于顽种下高剂量怀罪后,林策赶到带走了他,而三名特警队员穷追不舍,林策开始不确定起来,他们到底能不能出琼林岛,但在快到岸边的时候,裴野来给了他一个选择。 一颗浓缩的药雾胶囊,是裴野来手上剩的最后的怀罪,杀伤力不比针剂来得猛,但在密闭环境中,只要咬破它,只要让它暴露在空气里,只要吸进去一点点,就能对已经挨过两次怀罪且重伤未愈的于顽,造成巨大不可逆的损害,致死率70%。 牺牲自己的好处,是能换林纯一条生路。 林策远远看到驾驶快艇的女人,和林纯有着一样的长卷发,而后遗症发作的林纯,缩在快艇里面发烧颤抖。 林策接过裴野来手上的胶囊,慢慢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跑。 这对他来说不算选择,是裴野来的恩赐。 “我说过,你早晚有一天会被这女人拖死。”裴野来没停,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林策什么也没说,弯下僵直的腰给裴野来鞠了一躬后转身朝后跑去,十几步就撞上了追赶的特警队员,后遗症让身体僵得像铁,被攻击的皮肉陷进骨骼久久不能回弹,林策以身挡住三名警员,直到听到快艇呼啸划过水面的声音。 他早就没力气了,琼林岛的药剂实验让他变成如铁如山的怪人,这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体会过没力气是什么感觉,但在那天,他变成了废铁,变成空山,他没力气了。 舌尖把胶囊往深处抵了抵,然后双手就被铐住,破碎的琼林岛开始了爆炸,警员们把他带上了剩下的那艘快艇上,然后他听到警员的声音,“队长,抓获目标人物两名,一男一女,另外一个逃了,我们缴获了一艘快艇,现在在海面上,请求会合。” 故事讲完,于顽定定地看着林策,在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于顽好像看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密闭的空间,是指只有你我的审讯室咯。”于顽没有丝毫慌乱,换了只脚翘二郎腿,“为什么还不动手?” 林策生锈的头颅微微往下沉了沉,良久于顽听见他同样生锈的声音,“我杀不了你。” “怀罪也杀不了你。” “你很强,是真的白玉。” 于顽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知道林策到底想要干什么,“你……” 林策拉扯着面部受损的肌肉群,似乎想做出个笑来,随后紧抿双唇,左边牙齿上下一磕。 于顽瞳孔一缩,起身就去掰他的嘴,碰到他的那一霎那,如掰废铁的手感才让于顽真正对他的后遗症有所概念。 “林策!松口!” 怀罪对普通人几乎是立刻的毙命的毒药,在这具废掉的身体里,甚至都没有拉扯的过程,林策轰然倒地,像一块被驻空内里只剩铁皮的废品,自始至终,他都没张开过嘴。 林策一直不理解杀戮到底有何乐趣,选择吞下怀罪也并非是良心发现,他只是,只是不愿意把眼前这个人往死地里推,那样这世界又多了一个林纯。 心跳停止的那一霎那,林策难看的伤疤纵横的脸,一半在冰冷的地下,另一半好像被几缕纤柔的长卷发拂过。 抱歉,老板,我的任务失败了。
第91章 首都市局上下炸开了锅,于顽一来果然打破了僵局,但却是一死一假的结局。 林策的尸体很快被穿着防护服的医护拖走了,假林纯也被打了镇静关进拘留室。 于顽在长椅上摁了好一会儿眉心才起身,准备去向局长说明情况,走出审讯部,在转角碰到靠在墙上等他的小贺警官。 “让人意外的结局,早知道他嘴里有药,我就去掰他嘴了。” “私藏国际禁药,你想变成下一个谈进?”于顽丢给她一句。 “欸别走啊,”小贺警官追上去,“禁止禁止的,其实就把听话的人挡在门外了,你不知道有多少组织对怀罪、对你感兴趣,恰如谈进自己所说,你的存在就是他丰功伟绩的证明,这一桩案子一出,觊觎这份力量的人更蠢蠢欲动了。” “那又怎样,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刀。”于顽没所谓。 “你当然不会,有个刀鞘管束着你嘛。”小贺警官笑了笑,随后微敛神情,“但在这次琼林岛行动之前,没人看好你,包括局长。” 于顽停下脚步,挑眉问:“怎么说?” “在他们眼里,因为你注射过怀罪的关系,所有你一旦有偏激或者出格的行为,都被算作失去自控的表现,不论你的出发点或造成的结果是好是坏。”小贺警官耸耸肩,“人们的偏见,比你的拳头还硬,一方面又信不过你,一方面又希望你作出突破,干出点英雄才能干的事情。” “当年琼林岛出事后,后面的利益盘根错节,多方对此三缄其口,害怕荤腥沾染到自己身上,也怕真有了巨大好处又来不及瓜分,现在你这个完美样本出现了,肯定又有人要蠢蠢欲动了。” 于顽抱着手靠在窗边,“没所谓,我对象会保护我,谢谢你善意的提醒,小贺警官,不过呢,我不会加入你的研究的。” 小贺警官撸了把头叹气,不死心问道:“如果你因公殉职,我能拿走你的大脑切片研究吗?” “啧,你没听清我上上句话啊小贺警官。”于顽摆摆手,大步朝前走去。 “啥??”小贺警官眼珠滴溜溜一转,他上上句话是:我对象会保护我。 …… 脑切片无望。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天已经擦黑了,老局长对此没有特别的反应,林策总归是一个死,是直接凶手却不作为主谋,他在案情中并不是重要的一项。 老局长问他要不要去见谈进,于顽想想后摇了摇头,没必要也没兴趣,听警员们说,谈进从被抓捕后精神就一直不正常,虽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但于顽也懒得去听他的疯子理想,让他对着枪子儿说去吧。 荆澜生中午给他发过信息,问他吃饭没有,但于顽下午才看见,边回信息边进袁队办公室拿自己的包,发现办公室一个人没有,全下班了。 首都市局还是有地方值得学习的。 于顽拿过包往外走,余光瞟到一个空办公桌,上灰的铭牌静静倒在桌上。 相玉的桌子。 要遭!于顽从回来就一直没想起伤号相玉,在琼林岛被扎了一刀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于顽坐在相玉的椅子上开始打电话,心里飞快打好腹稿,甚至连挑老伍的哪瓶酒送人都想好了,电话却一直没接通。 又打了几个依然是这样,于顽收起手机,心想是他没交话费可能性大还是拉黑自己的可能性大。 手臂从相玉的桌子上带下来一层灰,于顽撅嘴拍拍的时候才发现相玉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有,空得过分,桌子下,抽屉里同样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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