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漆黑的远处一抹昏黄的光点,那是他没有关掉的床头灯;他的身体一动不能动弹,空气仿佛凝出了重量,正在朝他施压,他喘得费劲;还有那一直不懈地钻进耳朵的声音,像是……像是什么? 像是大大的雨滴,一滴滴敲在玻璃上。 是啊,是啊,睡觉之前,窗外风雨交加,有雨滴的声音,再正常不过。 可这真的是雨的声音吗? 雨声是脆的,是软的,而这声音,是沉的,闷的。 与其说是雨声,可更像是……像是正有人用手指关节,一下下在叩击玻璃的声音! 吴老板陡然睁开眼睛! 惊骇像是看不见的怪物,一下子从黑暗中跳出来狠狠衔住他的心脏。 他瞪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布满宛如电视噪点的花斑,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床头的灯,那点薄弱的光,没有给他带来安心,那反而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是多么的危险!……因为这光,只照亮了房间床头的一圈,至于其他的地方,床的下半部分,沙发,客厅,浴室……全部都照不到。 它们都藏在黑暗之中! 还有什么东西和他们一起藏在黑暗之中? 还有,还有……对了,还有。 还在响的声音,从他睡觉,到他睁开眼睛,都不紧不慢地响着的叩击声,藏在窗帘后,响在通向甲板的玻璃门上的声音。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吴老板的手打到了床头的矿泉水瓶,矿泉水瓶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砰。 叩击声突然停了—— 没等吴老板的心,从恐惧的尖牙下侥幸逃脱,停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够了,够了,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心没有逃脱,他可怜的神经,也成了名为恐惧的怪物的俘虏。 这怪物,先用牙齿戳他的心脏,一重,一轻;再用锯子据他的神经,一来,一回。 他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他先开灯,把所有灯都开了,房间里灯火通明,属于黑暗的怪物被赶到了角落,可是声音——声音还在继续——并且更加的快了,仿佛它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吴老板重重打了个寒颤。 他的牙齿,五官,脑浆,整个大脑,都开始动摇。 恐惧之中,他找到自己稀薄的理智,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窗帘后的未知……未知是最令人恐惧的,他应该拉开窗帘,去看一看,也许只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到了玻璃门上,一下下撞着,一场因想象而引发的乌龙……倒是令他生死两难! 他给自己打着气。 他从地上摸索着站起来,颤巍巍地往窗帘走去,他开始无可遏止地怀念起小韩来,那是他忠心耿耿的保镖,他也没有亏待他,每年的工资奖金和红包,给的足足的。可是现在,小韩被扣在外头,加入了保镖队伍中,为没给他发过一分钱的柳先生卖命…… 自己! 倒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怨恨像一口泉眼,在心里咕嘟咕嘟冒个不停。 但吴老板也没敢去向房间的正门,好似比起不停发出怪声的窗帘背后,那扇由柳先生勒令关闭的房间门,更加的令他害怕。 毕竟泉眼,没有办法漫过大海,也没有办法漫过大海上这艘船的主人,柳先生。 他终于挪到了窗帘前。 叩击声已经很明显了,明显得像是敲出响声的手指,不是在窗帘背后的玻璃门外,而是呆在他的耳道中,它正在他的耳道里,不耐烦的,一下又一下敲击着…… 吴老板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老了。 可是现在,他认为自己老了,他身躯酸软,四肢无力,脑浆宛如浆糊般黏稠,根本想不出任何自救的办法,只能寄望于天意…… 是的。 不会是幽灵的。 不会是来杀我的。 只是点什么意外,什么被风刮上来的东西,虚惊一场,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他终于抓住了窗帘,悄悄的,掀起窗帘的一角。 啪。 美梦如同泡沫一般破碎。 从室内透出去的灯光,从天上亮起的电光,一同让他看见,外头站着的戴面具的男人。 这男人,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纸。 枪对着他的脑袋,纸上写字: “我开枪。” “or” “你开门。” 惊天动地的惨叫从吴老板的喉咙中冲出来。 他是个虚弱的老人……这个虚弱的老人以一点都不虚弱的速度逃离了甲板门。他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间的大门,中途居然没有忘记掀起沙发上的坐垫,以其当成盔甲,护着自己的要害!他做了和刚才马尾老板一模一样的事情,用力地拍着门,大喊大叫: “幽灵,幽灵在我这里!” 他叫着,声嘶力竭的叫喊中居然扭曲出快意来: “柳先生!找到幽灵了,幽灵就在我的窗户外,我立刻开门,你们赶紧进来,把幽灵杀了我们就安全了!” 但是。 那个冷酷的,姗姗来迟的声音,依然说: “不准动门——” “什么?”吴老板不可置信的怒吼,“你听懂我的意思了没有?幽灵就在甲板上,拿着枪站在甲板上,和我只隔一道玻璃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窗户外,纪询和霍染因对视一眼。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岂止不是一个人,在他的左边,是霍染因,在他的右边,是孟负山,只是两人先前都隐在一旁,作为后手,以防万一。 正是时候。 纪询将枪抛给霍染因。 霍染因抬手,开枪。 “哗啦”,以弹孔为中心蛛网龟裂的玻璃,下了一场亮晶晶的雨。 霍染因将枪抛回给纪询。 纪询吹声口哨,还挺意外的。 接着他冲依然如同幽灵般隐身黑暗的孟负山晃晃枪:看见了吧?信任。 孟负山冷睨他一眼:毛病。 但是接着,纪询和霍染因并没有踩着碎玻璃掀开窗帘,进入已经完全不设防的房间。 相反,他们依然耐心的等在外头,静静听着吴老板的大喊大叫。 “你们听到了吗?哗啦!玻璃碎了!”这声哗啦,无疑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吴老板的理智,吴老板已不管不顾,按下房间的门把手,就要拉开房门。 可是相反的力道,施加在这扇门上。 柳先生,那苍老而冷酷的声音,响起来:“你说甲板有人。” “对!”吴老板怒吼,“让我开门,你们进来把他干掉!” “你说刚才的声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对!!!你要我说多少遍!你老了耳朵背了脑袋糊涂了,听不懂人话了吗?!” “人在外头,击碎玻璃,为什么……”柳先生,“不杀你?” “……”吴老板突地恍惚起来。 人在外头,击碎玻璃,为什么不冲进来杀他? 幽灵已经杀了一个,两个,三个人了……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冲进来,干掉他? 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风吹着窗帘,轻轻地晃动。 窗帘遮住甲板,直垂到地面,他没有办法看透窗帘之后的情况……幽灵走了吗?或者还在那里?幽灵想干什么?又究竟在等着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 “让小韩进来!”吴老板突然说,“你们怕死不进来就算了,让我的保镖进来,我给他开了那么高的工资,现在他有责任保护我!” 须臾。 一生漫长的,轻蔑的哼笑从外头传来。 柳先生嘲笑吴老板,嘲笑他为了叫回自己的保镖,而玩弄出这个漏洞百出、贻笑大方的伎俩来。 “吴老板!”小韩惊慌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响起,“我不能进去……他们用枪指着我!” “刘言,我日你祖宗!”吴老板飙出高音。 里头骂的越来越激烈了。 外头的三个人依然不着急。纪询掐着时间算,直到吴老板差不多骂了七八分钟,骂得嗓子都哑了,骂到外头的柳老板烦不胜烦,冷冷说一句: “你再吵,我就隔着门给你来几枪。” 时机终于到了! 纪询和霍染因踩着碎玻璃掀开窗帘,进入室内。 他们的动作迅疾但谨慎,先确定了房间的门紧紧关着,里头没有任何一个持枪保镖,只有佝偻着坐在沙发垫子上,冲门口怒吼的吴老板。 纪询上前,吴老板突然意识到身后有人,他转头,先看见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他张开嘴,想要再叫,但急切之间,沙哑的嗓子像是被一把沙子给结结实实的塞住,一点额外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支枪口,不疾不徐,先指了门,又指了吴老板的腿,最后指了吴老板的脑袋。 而后枪口一拐,点了点卧房沙发。 吴老板认命的站起来,跟着进来的幽灵来到沙发前……到了这里,他才发现,沙发上居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一身考究的白西装,年轻,身材完美,那是……周老板! 周老板居然也是幽灵的一员! 他不敢置信,可是他突然明白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柳先生连同他们,都节节败退了…… 霍染因将毛巾塞进吴老板的嘴里。 纪询放下枪,注意到吴老板的目光顺着枪支的落点移动,他微微一笑,又拾起枪口对准吴老板。 “砰——” 吴老板浑身一抖,两行眼泪唰地落下,半晌才从惊惧中发现,那一声轻“砰”,不是子弹射出的声响,而是纪询的拟声音。 他大为狼狈,转开了眼睛,再也不敢看枪支。 纪询再将枪支放下来。 他伸手进口袋,摸出几张对折的A4纸。 他抖开来,将第一张,怼在吴老板面前。 白纸上,用惟妙惟肖的画技,画了一串连环画。 第一幅:小人对着幻想出的狼夸夸其谈 第二幅:小人冲门外大喊大叫 第三幅:门打开,小人倒在血泊中 吴老板开始发抖。 有了前面的铺垫,再面对这张连环画,就算对方没有对他进行一个字的交谈,他也清楚的意识到对方想要说什么。 狼来了。 刚刚他因为心理防线被挤压而失去理智的疯狂的大喊大叫,已让柳先生极为不耐烦,柳先生先入为主的认为了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保镖回到自己身旁……接下去,就算他再冒死做出什么,柳先生也不会回应。 不,柳先生会回应。 他的回应是——一枪爆头。 这是,这全是幽灵的计谋!幽灵工于心计,竟算计到了这个程度! 吴老板模糊的目光,他看见这这幅连环画之下的一行字。 一行四个字。 “好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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