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抽了会儿烟,陈章又看向桌上的那叠纸,斟酌着,“项海啊,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的情况......我有一些了解,也支持你的决定。” 项海猛地一个激灵,像被人浇了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陈章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了解了什么情况? 是指自己的爸妈都吸毒,爸爸不单吸毒还贩毒,最后被枪毙,妈妈吸得放弃了一切,把自己扔给一个陌生的舅舅,然后从他的世界里永远消失这个情况么? 这一瞬间,他又想藏起来了。藏到一个没有光,谁也看不到他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自己此刻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推到了热闹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用那种惊奇又厌恶的目光。 陈章知道了,所里的领导肯定都知道了。周勋也一定会知道。 那,邢岳呢?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察觉到他脸色不对,陈章也有点慌了,“小,小项啊,你千万别多想。” 他赶紧站起来给项海倒了杯热水,放到他面前,“你不要多想,这是组织上正常的人事调查,每个人都有,我也一样。” 项海半垂着头,盯着面前的纸杯。里面的热水散出浓浓的白气,扑进他眼睛里。 “项海,你抬起头,看着我。”陈章按灭了手里的烟。 项海无法拒绝,只能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我跟你说这些只有一个目的,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白自己即将从事的是什么事业。还是那句话,不要意气用事。” “一个人的过去可能会成为他前进的动力,也有可能是阻力。是动力就好好利用,但要懂得控制,不能被它顶着乱冲乱撞。如果是阻力,就勇敢地去面对,争取早一天把这包袱卸下来。” 陈章神情严肃地盯着他,直到他点了点头。 “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总免不了碰上个把亡命徒。”陈章的胳膊支在桌面上,搓了搓手,又拿起一支烟,“可缉毒警碰上的,无一例外,全是亡命徒。” 他沉浸在重新腾起的烟雾里,眯起眼,像是问着项海,也像在自言自语,“你知道,现在咱们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吗?嗯?” 项海摇了摇头。 “你猜猜。” 项海想了想,猜了个数字,“七十?” 陈章淡淡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七十七啦。” 项海还真有些吃惊,难怪感觉身边的老年人越来越多了。 “可你知道,咱们国家缉毒警察的平均年龄,停在哪儿吗?”陈章的笑意消失了。 项海张着眼。他不知道,更不敢猜。 “只有,四十一岁。” “你懂吗,项海,只有四十一岁......”他沉沉地叫着项海的名字,却像在对别人说话。 他觉得项海可能懂了,但更可能没懂。毕竟他还太年轻,对于生死的理解和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一样的。 年轻的生命是美好的,是冲动,是热血沸腾,是不顾一切的,因此也是最容易消逝的。 陈章收回心神,再次严肃起来,“项海,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做为警察,在派出所也好,在分局也好,当民警也好,做缉毒警也好,你必须要保持清醒,不能意气用事。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更要对自己兄弟们的生命负责,懂吗?” “是!”项海站起身,挺直脊背,朝陈章敬了个礼。 陈章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深吸了口气,目光落进项海的眼睛,“咱们把生命交给国家,但国家也希望咱们能好好活着。明白吗?” “是!” - 从会议室出来,邢岳直接上楼去找周勋。 他主要想问问刘强那几个人审得怎么样了,另外顺便打听打听项海工作调动的进度。 缉毒大队乌烟瘴气的办公室里,周勋正叼着烟坐在电脑跟前,眯缝着眼盯着屏幕,然后又低头敲键盘。敲几个字,抬头瞅一眼。 两天没见,他的头发又打绺了。 邢岳直接搬了把凳子坐到他旁边,看着他那比按键还粗的手指头在键盘上小心地敲着。 周勋朝这边瞥了一眼,又看回屏幕,“邢岳啊,啥事儿?” “那个刘强审了么?”他看着周勋打字,真恨不能替他敲键盘。 “啊,审了。”周勋又小心地按下保存键,这才狠狠地吸了口烟,从屏幕前转过身子,“那小子什么都认了,就是不承认认识赵郎。” “操。”邢岳皱起眉,不过也没太多意外。要是这么简单就认了,还叫什么顽固的犯罪分子? “那你咋办?” “接着审呗。”周勋抓了抓头发,“唉,主要是没有直接证据,就靠着那四个也不行啊。” “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呢,那天你是怎么找到钢铁厂去,把他们堵那的?”周勋琢磨着邢岳肯定是搞到了什么消息,就想看看他那还能不能搞到别的线索。 “啧,这你就别打听了吧。”邢岳挑了下眉,“要是有啥消息,我再告诉你。” 周勋也就不问了。 “那个,咳,”邢岳往他跟前凑了凑,“项海调动的事咋样了?” “哦,办着呢。”周勋又叼起烟,给邢岳也递过来一根,“我把报告打上去了,也收到正阳路派出所那边的回信儿了。他们把项海的资料给我传过来了。” 他被烟雾呛得半眯起眼,“嘿,没想到,那小孩儿还真是跟咱缉毒这行有缘啊。” “啥意思?”邢岳下意识地开始警觉。 “你还不知道吧,”周勋把烟掐在指间,“他爸妈都是......” 话还没说完,邢岳腾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掀翻在地上。 他拽着周勋就朝门口走,力气大得吓人,“走,出来,外面说。” “哎,哎!”周勋没防备,被拽得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撞在他身上,“操,你他妈干啥啊?” “你有病啊!操!松开!松开!” 邢岳不理会他的挣扎,一路连拖带拽,直到把他塞进了安全通道。 “嘭”的一声,厚重的安全门在身后关上,通道里亮起了灯。 “你什么毛病?啊?你他妈什么毛病?”周勋终于把邢岳的手甩开,揉了揉被拽得生疼的胳膊。路上听见“嗤啦”一声,他怀疑自己的衣服都被拽裂了。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邢岳阴着脸,沉着声音。 “什么玩意什么意思?”周勋气还没消,又被他问得发懵。 “你提项海的爸妈是什么意思?你他妈不想要他了?”邢岳比周勋高出大半个头,背着光,周勋整个人沉在他的阴影里。 周勋也是一肚子火,猛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啥呢?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要他了?你是不是有病??” “那你提他爸妈是啥意思?” “操!还他妈不让提了?”周勋瞪着眼,安全通道里回荡着他的大嗓门,“哪个新来的不得做背景调查啊?你不用还是我不用啊?啊?他咋就特殊了?还是你傻逼啊?” 邢岳这会儿才渐渐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也是。 “我就提了那么一嘴,操,谁说不要他了?”见邢岳似乎是萎了,周勋更来气了,“不要他我他妈在这儿忙活个屁?我他妈话还没说完呢...” 他回头扒着自己的肩膀看,“你他妈把我衣服都拽坏了!” 这时邢岳也有些尴尬,双手插进裤兜里,“哦,那是我误会了。” 他吸了吸鼻子,“我,我的意思是,既然想叫人家过来,就提前做调查,要是觉得不行就拉倒。现在人家正心心念念盼着呢,再,要是再因为这些......这样不好。” “他特别看重这次机会,都跟我打听好几次了。把他调过来,你肯定不会失望的。” “所以,你也绝不可以让他失望。” 周勋和他互相蹬着,就这么僵了半天,这才皱着眉说,“我看你真是不太正常。你俩很熟?他是你亲戚?” “这你甭管。”邢岳掏出烟,自己一根,周勋一根,“总之今天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他把两支烟都点着,“刘强那个案子我会找线索,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明天,赔你件新衣服。” 说完叼起烟,转身拉开安全门走了。 又是“嘭”的一声,走廊里亮起的灯照着周勋满是问号的脸。 “这人,跟他妈疯狗似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冷静,别冲动,别咬人,别撕人衣服。
第六十六章 “走啊邢哥,吃饭去?” 到了午饭时间,张晓伟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提溜着一只饭盒来到邢岳跟前。 这时候屋里除了他们,就剩了老唐和郑双河。那两个人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 邢岳正趴在桌边,在一张纸上勾画着,圈儿套着圈儿,线绕着线。见张晓伟过来就把笔搁下,那张纸也被他撕碎,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他站起身,四个人一起朝门口走,“老秦呢?” “上午有个案子,出去了。”张晓伟晃了晃手中的饭盒,“说晚点儿回来,让我给他打个饭。” 出了办公楼大门,张晓伟就过去勾住老唐的肩,神秘兮兮地说,“我说唐所,啥时候请客啊?这回得整顿大的吧?” 老唐依旧笑呵呵地,任由着张晓伟的手拍拍打打,“多大是大啊?” 张晓伟收回胳膊,张开两手比划着,像抱着一只大水缸,“怎么着,也得这么大吧!” 老唐背着手走在后面,慈眉善目地看他胡说八道。 他是打算请客的,请顿大的。但他也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谢谢邢岳。 他很感激邢岳。这事儿他从没主动要求过,可邢岳一直替他想着,并努力着。 即使到了现在,邢岳也没向他透过任何口风,他也不打听。只等一切尘埃落定。 邢岳走在前面,觉得这楼里简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很奇怪,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通过空气么?还是脑电波? 按说知道这事儿的人只有徐局和他自己,现在连张晓伟都知道了。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知道了。 神奇。 食堂已经涌进了不少人,大厅里充斥着杂沓的人声,和千年不变的烟火气。 四个人排队打饭。邢岳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的周勋,正端着餐盘跟他们队上的人打招呼。 几乎在同时,周勋也看到了他。 对视的瞬间,周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放下餐盘,坐在他的人中间,开始吃饭。 “邢哥,你啥时候把周队给得罪了?”张晓伟站在他身前,回过头小声地问。 “啧,”邢岳皱起眉,“还能不能有点你不知道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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