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你做过几次过分的行为?”许昭轻声问。 “很多次。但除了这次……之前都是隔着衣服的肢体接触。”孟小蕊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们每周都要开组会,汇报学术进展,如果他不满意,就要去他办公室一对一面谈。去年底,他开始频繁让我去他办公室面谈,一开始是拍我的背……但那种感觉更像是摸,我感觉不太舒服,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后来,他让我坐在他座位旁边,说是一起读文献,但他会趁机摸我的大腿……我开始惧怕他叫我去他办公室,但他是我的导师,我没法拒绝……” 孟小蕊尽量平静、清晰地陈述着:“我开始尝试录下证据,但录音容易,录像却很难。他似乎很懂得如何规避留证,不会发出……声音,而且他办公室应该有录音干扰器,我回听录音时发现噪音很大,我说的那些‘你不要碰我’的话根本听不清楚……后来,随着他的行为越来越过分,我决定冒险携带偷拍器,他会摸我的衣服口袋,我只能把设备放在电脑包的加密夹层,但……” 孟小蕊很艰难地说出:“但他很会把握角度,我根本无法拍到任何关键信息……” 听到这句话,许昭和侯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孟小蕊继续道:“我咨询了法学院的朋友,朋友说他的行为理论上构成犯罪,但实务中很难搜集到足以定罪的证据,建议我将手上的证据和材料发给校领导……” “但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许昭问。 “我们学校曾经发生过一次学生举报导师猥亵的事件,她当时的境遇和我差不多,手上也只有被-干扰过的噪音很大的录音,只能隐约听清学生说:你不要碰我。导师说:啊?我没碰你啊。那个学生也报了警,警方认为证据不足不予立案。学校以此为由强行压下了此事,那个学生后来因抑郁症退学,导师却依然在学校教书。” 孟小蕊说完这些后,冷笑一声:“——我不相信校领导会给我公道。” “嗯,我明白。”许昭柔声安抚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们,我们警察会保护你,也一定能找出证据,让法律去狠狠惩罚他。” 孟小蕊却轻轻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抱什么希望,他这次给我下了药,肌松药,让我没法留下挣扎痕迹……然后戴着手套搜查了我的背包,关了我的手机,扔进一个黑色屏蔽箱里……我知道,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要干一票大的……” 孟小蕊的声音艰涩、凄凉:“他能忍住没有……没有进入,只是害怕留下证据吧。” 侯莹心疼地抱住这个内心伤痕累累的女孩:“小蕊,我们现在去做药物残留检测。” 孟小蕊却没有动。她只是站在原地,悲哀、颓然地说道:“没有用的……之前请假他看过我的病历,上面有用药单,他知道我有焦虑和惊恐障碍,每天都会服用苯二氮卓类药物。他给我下的肌松药必然也是苯二氮卓……而且我太熟悉这个药的感觉了。” 许昭突然串起了一连串关系:“你之前去找林医生看病,你生病……是不是因为你导师的原因?”许昭斟酌着措辞。 “是。”孟小蕊没有否认,“我即将毕业,他以论文和延毕作要挟,频繁找我,并开始戴手套触摸我的……我越来越害怕……惊恐发作也越来越频繁,我不得已去找林医生给我加药,并且需要白天和晚上都超过推荐剂量服用。这个月,我身上应该有很多药物残留……” “你刚刚说,你导师看过你的用药单?”许昭问。 “对,为了请假逃离他,我只能跟他说我有精神疾病。他说学校规定请假必须要有生病全程的病历,病历上的既往药史和用药指导是遮盖不掉的,而且我当时没有想到他会对我下药……”孟小蕊悲哀道。 “不管怎样,我们都先试一试,可以吗?”许昭温柔地征询道。 “嗯,我都可以的。我只是担心这是白费力气……”孟小蕊平静地说。 许昭把孟小蕊送到检测室门口,孟小蕊的身高在女生中算是偏高,但和许昭仍有很大的差距。 许昭微微俯下身,认真看着这个年轻、聪慧的女孩,轻声说:“不管是不是白费力气,这都是我们警察的工作和职责。我们绝不会因为希望渺茫而放弃努力,因为我们知道,每一个可能留存下来的证据,都是由受害者的鲜血和伤痛凝成的。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掘地三尺,全力以赴,我们必须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嗯,谢谢您!”孟小蕊郑重道。 “不,是我们这些大人的失职,没能保护好你。”许昭说。 第22 章 因为许昭开了执法记录仪要做一个简易的笔录,林清禹不能在场,他就去车上等候了。 许昭在等孟小蕊的间隙,给林清禹打去了电话。 林清禹听完许昭对“孟小蕊日常服用的药物和嫌疑人下的药可能是同一种”的简要复述后,他缓缓说道:“孟小蕊在三月份来了三次我的门诊,每次她的病症都有显著加剧,我当时就有怀疑她所处的环境因素,但那次问她恰好遇到她导师叫她回去。三月初,我给孟小蕊换了药,从较弱的苯二氮卓换成较强效的苯二氮卓——氯-硝西-泮,并且每次门诊都让她加大了剂量,从睡前服用变成白天发作时就服用,一日最多三次。” 林清禹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我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服药的,但是氯-硝西-泮具有作用时间长、半衰期长、代谢时间长的特点,按照口服剂量不同,它的半衰期大概在十几到四十小时。你所说的这个情况,如果嫌疑人下的药是氯-硝西-泮,我估计难以和正常服药时间区分开……只能祈祷,他用的是另一种不同的肌松药。” 许昭说:“我有一点不明白,孟小蕊患的是焦虑和惊恐障碍,她为什么需要每天吃肌松药?” “氯-硝西-泮用途广泛,它以安眠药最为出名,同时具有很强的镇定、肌肉松弛、降低神经元兴奋性的效果,我们精神科主要是治疗重度失眠、惊恐障碍,氯-硝西-泮在神经内科的用途更多,抗癫痫、抗惊厥、婴儿痉挛症、肌张力障碍等。当然,它在犯罪史上也很出名,小剂量可以使人全身无力、共济失调,再多剂量使人昏迷,更大剂量可以抑制呼吸,致人死亡。”林清禹冰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这个药难开吗?”许昭问。 “虽然是精神二类管制药品,但是不难开,我们精神科只要有重度失眠的表征就能开,隔壁神内科更简单了,假装自己面肌痉挛,不停眨眼加脸抽筋就行了。”林清禹淡淡道。 “明白了,谢谢林医生。”许昭说完,正准备挂电话。 林清禹突然道:“等等,所以现在根本没有除被害人陈述外的证据,对吗?” “就如你刚刚说的,只能祈祷……”许昭自嘲道,“我甚至觉得从避孕套中遗漏体-液的概率都要大一点,毕竟我还是见过一些例子的。” 去医院的路上,许昭打电话给南州大学保卫处,以市公安局开展定期巡查的名义,要求保卫处提供几栋楼的监控。 孟小蕊裹着衣服坐在车上,轻轻摇了摇头:“我下午跑出来后,立刻托朋友以丢东西的借口去查了他办公室门外和走廊的监控,发现监控在下午坏了……他本硕都是学通信工程的,屏蔽监控对他来说不难……” “那之前几次,你也去查过监控吗?”许昭问。 许昭心里是很佩服这个女孩的临危不乱、思路清晰的,刚从嫌疑人处逃脱,就能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冷静理智地分析情况,并立马想到去查监控,保留证据,这份反应力、应变力和聪慧程度是远超普通人的。 而且,这个女孩在向警方叙述时,她的思路、逻辑和时间线都十分清晰,且重点分明,省去了警方从中提炼关键信息的过程和时间。她的情绪即使没从伤痛中走出,也从未失控过,并且丝毫不影响她的大脑逻辑运转。 “之前的我没有查过。他之前没有给我下药,即使我出办公室时慌乱、愤怒,但至少是行走正常、行动自如的,他完全可以解释为是他斥责了我的论文,让我恼羞成怒。”孟小蕊思路清晰地说道。 许昭沉思了一会儿,最终道:“我明白了,但这件事并不是无解的,你别担心。” “嗯,您不用安慰我……”孟小蕊低下头,轻声说。 “小蕊,这不是安慰。” 许昭动作极轻、温柔地摸了一下孟小蕊的头发,等孟小蕊懵懵懂懂地抬起头,许昭看着她认真道:“小蕊,请你相信我们。” “嗯。”孟小蕊轻轻点头。 侯莹适时地询问:“小蕊,嫌疑人……也就是你导师叫什么名字?” “卫奇,卫生的卫,奇怪的奇。南州大学经济学专业正教授。”孟小蕊说。 侯莹在警务通里输入了名字和工作单位,把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拿给孟小蕊核对:“小蕊,是他吗?” “对……”孟小蕊在看到照片的一瞬,她仿佛触电般扔开了手机。 手机落在车座上,发出轻轻的一声撞击。 “抱歉……” 孟小蕊没敢再去触碰那个手机。 “没事没事。”侯莹轻声安抚道。她俯身捡起手机,继续往下浏览着,却突然脸色一变。 “姐姐,怎么了?”孟小蕊的观察力很敏锐。 “嗯……”侯莹停顿思索了片刻,然后拍了拍正在开车的许昭的肩,“许队,有一个事,嫌疑人卫奇,出生地J市屏水县,户籍于十年前从J市屏水县迁往南州市。卫奇的母亲杨妮,户籍J市屏水县……杨家村。” 一时间车上都静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才听到许昭轻哼一声,讥讽道:“这个屏水县,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听到杨家村这三个字,林清禹的脸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许昭嘲讽完,才意识到车上还坐着一尊屏水县出来的“大神”,许昭赶紧找补道:“不过按照善恶守恒定律,一个地方的坏人出得多了,必然也会从天而降很多好人。” 副驾上的林清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什么歪理邪说。” “对了,今天我们副院长在急诊,我刚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没问题,让你们直接去找他。”林清禹说。 “麻烦林医生了。”许昭说,“我就说嘛,按照善恶守恒定律,必然会天降一个好人。” 到了医院,侯莹陪孟小蕊进了诊室,林清禹和许昭在门外等候。 副院长刚忙完急诊的事,一见到林清禹就笑容满面、一脸乐呵呵的模样:“小林啊,这次J市回来累着了吧?听说你都发烧了?” “没事,就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稍微有点细菌感染。”林清禹笑道,“院长,我们精神科的心理咨询专科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挂牌?我手上有不少轻症和恢复期的病人,还有一些不想用药的,我都建议他们去专科医院的心理咨询门诊。但其实我们科室的医生都是完全有能力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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