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瑛让我立刻出国躲避,她说我的存在从来不是秘密,这世间从来不存在永恒的秘密,只要他们想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包括这封加密邮件。一旦他们发现了这封邮件和收件人,他们随时可能对我动手。我问她还继续调查吗,她说她即将升任省厅刑侦局副局长,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她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只有有了更高的位置才能保护住更多的人,才能对那些同样位高权重的人发出致命一击。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说我会自己继续的,绝不会拖累到她的仕途。但她既不想自己做,也阻拦我去做,她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按她的安排出国,就把冯炎查到的所有信息公之于众。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最终,我还是妥协了。适逢岑教授,就是当年给我看病的那位医生,她知道我在首都大学读临床医学后邀请我去R国她的项目组继续学业。 这几年托岑老师照顾,我在国外过得很好。 但我从未忘记有关您的一切,也从未停下过脚步。直至,我想,我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林清禹郑重地、一字一句道: “所以,我回来了。我不能如您所愿,忘掉一切去过自私的生活。” “我本就是出生在罪恶泥潭之地的人,如若不是当年的您路过,好心地拉起了我,把我带去了这光亮的人间……我可能会至死都埋葬在那里吧。 当时您说,这些本就是警察该做的事,让我什么都不用想,不要去跟坏人搏斗,保护好自己,安心躲在你们身后。那些救人的活,挖出背后犯罪集团和利益链,还有,和看不见的庞大黑暗搏斗,都理应由你们警察来做。 但是,我走向光亮人间的这十几年,我没等到坏人的倒台,却等到了您、冯炎,一个又一个的死讯,等到了所有人的缄默无言。 我想,我必须回来。 我要给您报仇,不仅仅是给您,也是给我自己。 我会亲手覆灭这片黑暗。您未完成的事,就让我来继续吧。” 日近西斜,当许昭踏上屏山山脚的石阶时,正巧有一丝夕阳金灿灿的余晖落在他脚边。 许昭有些着急,三步并两步地快走着。下午南州市局突然来了个急事要处理,耽误到四点他才出门,不过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屏山。只是没想到停车场离陵园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快步走了十余分钟蜿蜒的山路,在转过一个山路的转角后,视线一马平川,终于看到了目的地——屏山陵园。 偌大的陵园十分寂静,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这地方十分偏僻,又是工作日,没什么人倒也正常。 但也正因为这地方空旷冷清,任何一个人影的出现都会显得十分醒目。 许昭踏上陵园的石阶,抬头时马上注意到空旷的陵园中竟有一个人影。 深蓝色风衣,黑色短靴,高瘦的背影,看着颇有些眼熟。 那人伸手轻拂了一下石碑,弯下身把碑前的鲜花仔细摆正,最后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当那人转身时,许昭离他尚有十几级台阶,但刑警通过面部特征辨认人的能力绝不是虚的。许昭认出了那人—— 是林清禹。 第15 章 林清禹早已说完了告别的话语和那些深埋于心的往事,他没再警惕地打量四周,而是径直朝着另一方向的边门走去,也没注意到转角处许昭的身影。 “林清禹的出生信息登记在J市良山孤儿院,现改名为良山儿童福利院,福利院接收信息显示是出生后几天被遗弃在J市屏水县一商城停车场,派出所经走访排查未找到其父母和其他亲属。在公安信息网上,林清禹的亲属那一栏,从头到尾都是空白的。” “那么,他今天来祭拜的是谁呢?” 许昭不由在心中琢磨道。他看着林清禹走远,蓝色风衣渐渐消失在视野。 与此同时,他已走到警察前辈林亦明的碑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里正放着一捧白菊。花色很新鲜,根茎处还带着水珠,近日并未下过雨,显然献花祭奠的人刚走不久。 而林清禹刚刚出现的方位,正是林亦明的墓碑附近。 林清禹、林亦明…… 两个林姓应该不会只是巧合。 许昭努力回忆着昨晚的饭局:当颜楚涵提起校园霸凌的往事时,林清禹明明是很愤慨的;但当自己提起相似的往事和林亦明前辈时,林清禹脸上好像没什么情绪和表情…… 但是许昭并不能十分确定,当时,他深陷在回忆的情绪中,无暇关注身旁的林清禹。 但许昭很确定的一点是,自己刚提出“林亦明”这个名字,林清禹便借口头晕出去吹风,那时他的手极度冰凉——有种病态的冰凉。 林清禹当时的状态绝对不对! 这时天边下起了细雨。 这场雨来得突然,许昭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并没有预报今日有雨。 这场雨来得突兀而出乎意料,就像许昭突兀间发现了林清禹出人意料的秘密。 许昭恭敬地放下鲜花,像刚刚的林清禹那样,把花仔细摆正。 “林前辈,我至今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那一天,03年6月26日,南州已经进入了闷热的夏季,闷热天气更激发了人作恶的欲望,母亲教我搜集好证据就报警,那天我偷躲在厕所暗间拍下了视频——这是最有力的证据,然后直奔派出所报警。在派出所我遇到了那些冷漠的大人,他们推脱着说不满十六不能立案;我又去了区分局,刑侦以同样的理由把我推给了治安队,治安又说要联系教育局,让我先回学校等消息,但我能看出他们眼中写满了敷衍、烦躁。我决定再去市局碰碰运气,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甚至都想好了之后给朋友报仇的手段,呵,其实我有把握让他们落单,然后挨个单挑把他们打成轻微伤,每个人心中都有作恶的念头,我也不例外。但所幸,那天我遇到了您。” “07年我高考,警校是提前批,出分后大家都惋惜我没去综合类大学,但我十分骄傲、自豪地找到您,您当时在J市公安局任刑侦支队长,您看到我一眼就认出了我,我骄傲地给您炫耀我的录取通知书。您大笑道,是公安第一学府啊,说我比当年的您要厉害。您又问我毕业后想去哪个部门,我毫不犹豫地说:跟您一样,刑侦!当时您眼中明明是很欣慰的,却说了句:以后在南州好好干,前途大有可为,别来我们J市小地方。” “09年大二的下学期,我们开始准备实习,我虽然是南州人,但我把志愿填在了J市市局,我希望能与您共事,希望能真正拜您为师。但我没想到,当我再一次得到您的消息,却是……” 许昭有些哽咽。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裤,但他浑不在意。 “09年6月15日,时间把您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但十年了,我一直都没放弃去寻找615案的真相。” “如果您还有故人、亲友尚在,请指引我找到他们,不要让我孤身一人战斗。” 雨势愈来愈大,许昭全身已经淋得湿透。他不得不返回车上避雨,同时,他拨通了第二个怀疑对象——郑支队的电话。 “郑支,您有空吗?” “小许啊,我有空,你说。”电话里传来老郑和蔼的声音。 “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私人问题,您认识林清禹,是因为林亦明警官吗?” 电话那端突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静默了足有七八秒。才听到老郑干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去祭拜林亦明前辈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林医生。”许昭说。 “是我疏忽了,昨天你说要去祭拜那位引你入行的前辈,我就该想到你会碰上林清禹……我就该让你们昨天回来……”电话里老郑似乎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一直在打听林亦明的信息,我就猜到了你说的那位‘引你入行,影响你一生’的前辈就是他。” “是。”许昭突然说,“但你们所有人都在撒谎。” 电话那头老郑又干笑了两声:“呵呵,你又如何推定我们在撒谎?” “我刚进市局那会儿,曾向您打听过林亦明前辈,您当时说不太认识,只知道是J市市局前刑侦支队长,后来因公牺牲了。我又问您,03年那会儿他曾调任过南州市局刑侦支队,那时您和他共事过吗?您说您那时在区分局,偶尔去市局汇报工作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吧。——现在想来,您的话恐怕没一句是真的吧?”许昭说。 “03年我确实在东湖区分局,这点我没撒谎。我们在工作单位上确实没什么交集,所以即使你能倒背如流林亦明的工作履历,也从来没怀疑过我的话。”老郑干笑道,“我们认识是更早了,大学时期,不过我们不同届,你自然也没联想到。” “我本来不用去联想这些……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们都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需要我掰开林前辈的工作经历,一个一个去寻找他可能的旧识……” “你打听了这么多年,你真的不懂吗?”老郑反问。 “615案是交通肇事的结论看起来毫无问题,因为如果是有预谋、有教唆的故意杀人,有很多疑点解释不通,但换成是过失的交通肇事,既不需要嫌疑人的动机,也不需要解释在高速路段如何做到精准定位。”许昭话里有话,“这是最完美的结论。” “615案我也参与了调查。”老郑轻叹了一口气,“调查历时一个月,最后交给省厅审核、公布,是没有疑义的。” “既然没有疑义,你们为什么讳莫如深?” “因为615案后,J市市委收到了关于林亦明受贿、渎职的举报,J市市局局长和政法委书记亲自出面为林亦明作保,也强行压下了这些举报,所以大家都不再提起,为了保全林亦明是因公牺牲的荣光。我以为你早知道这些……” 许昭却干脆、直白地打断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因为你们害怕了。你们都知道能凭空编造出受贿证据,能制造出完美615案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呵,”老郑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明着暗着向我和秦副局打听,我们本可以随口一句搪塞过去,却冒着违规的风险给你调了615案的卷宗,又费心编了理由对了证词来诓住你不要往下深查,那是因为我们在保护你!” “你在南州大可以为所欲为:在公安系统四处打听,查完卷宗又背着我们偷偷联系615案的证人,你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那是因为有我和老秦在背后护着你!你但凡敢在J市搞这么多动作,冯炎就是你的下场!”老郑几乎是恨铁不成钢道。 许昭被这一通连珠炮骂懵了,好一时间没找到话:“……我知道J市水深,我没敢轻举妄动。” “哼。”老郑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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