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伤的人都知道,这天气最是难熬。更何况是陆铮这种身上已经没几处好皮肉的,每次变天活像是要了他的命。 白天还能勉强支撑着,到了晚上房间里灯一关就扛不住了,胸口、十指、膝盖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阴冷冷的疼,从骨头缝里流窜出来的寒意像把旧伤重新剖开,一遍又一遍。 陆铮缩在床上,满身的冷汗,被褥下的身子徒劳颤抖着,分外单薄而寂寥。偶尔,有几声隐忍的低哼溢出来。 徐霁毫无征兆地推开房门,陆铮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双眸子几乎还带着水汽地看向来人,一步一步地从光亮走进黑暗,走到他的身边。 “你……”陆铮有些犹疑。 床垫微微塌陷,徐霁坐在他身边拉开被子,在陆铮下意识要躲的时候抓住了他的左腿。徐霁看起来是个左撇子,他的手指摩挲过陆铮膝盖上狰狞的伤痕,将暖片贴了上去。然后是右膝、右胸,最后用手掌包住他的十指,轻轻揉搓着。 陆铮愣住了,伤口上的暖片多少驱散了一些疼痛,而十指,更是被另一个男人藏在漠然表情下的爱怜烫得有些发抖。 徐霁一直没说话,陆铮也没再开口问,他竟在囹圄之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直到他有些昏昏欲睡,徐霁才松开手,帮他掩好被子,在起身前的那一刹那极轻地开口说了句:“我会带你回家。”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而沉稳。 陆铮猛地睁开双眼,这次终于看清了徐霁眸底的波澜。 ……原来他真的没看走眼。 又过了几天,突然有人要带陆铮转移,陆铮本能地寻找着徐霁,却没发现他的身影,不禁心底微凉,面上却仍是那种麻木的平静。 又是长途跋涉,陆铮被颠得浑浑噩噩,中间看守们下车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在窗户外看到了徐霁。那瞬间心底涌起的喜悦令陆铮自己都吓了一跳,一个人熬过最黑暗的日子之后,他本已经不会再依赖任何人。 徐霁完全没看他这边,直到休整结束各自上车的时候,他才不经意地从陆铮车边路过,悄无声息扔进一根银针。 陆铮不动声色地将针别在自己袖口。 这些天陆铮一直很安分,又是个残疾,这点攻击力实在不够看,看守们面对他时多少有些放松。车里就一名司机,还有后排陆铮的左右各坐了一个人。 车辆有些反常减速的时候,陆铮用身体挡着,却是已经摸出那根针将手铐撬开了。 徐霁从行动开始就跳下车什么都不顾地往陆铮车辆跑,他是给了陆铮提示和工具,但即便是他也没真指望陆铮能够自保……所以当他发现陆铮那辆车上突然被推下来一个人,然后又看见陆铮在车上勒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枪顶在对方脑袋上的时候,那张万年难得波动一次的脸也微微裂了。 “站在那看热闹?!认真的吗?”陆铮冲站在下面不知在想什么的人好笑道。 徐霁终于回神,也是终于将眼前这个人与档案里卧底三年爬到秦洋龙左膀右臂的陆子峥联系在一起。 等那群突然出现的人三下五除二控制住场面后,领头那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走过来介绍说自己是柏非瑾的助理,希望陆铮能配合他们演场戏救沈潜与柏非瑾。听到这两人的名字,陆铮自然是一口答应,倒是徐霁隔在中间冰冷地道:“阿铮的身份不能被公开。” 那个助理好脾气笑笑:“先生做事有分寸的。” 陆铮在轮椅上拉住徐霁的衣角道:“徐先生,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忙我是定然要帮的。” 徐霁沉默两秒:“……我要同去。” 助理并无异议。 后来沈潜和柏非瑾都被救出来了,秦洲龙落网,而陆铮的身份也并没有被暴露,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没过多久秦洲龙在看守所意外身亡。 看到消息的时候,陆铮心里不知是何情感,脑子里有那个少爷拉着自己到处试餐的潇洒,有他拦着不让秦洋龙罚自己的怀抱,有地牢里那个狠厉又脆弱的神情,还有前些天见的苍白而追忆过去的身影……最终陆铮回头看着床边因为昨晚是雨夜而照顾了他一宿,现在才稍微阖眼的男人,抬起带着伤痕的手有些迟疑地抚摸上去。 徐霁是程厅托人找尽了关系才联系到的反黑组卧底,本来已经准备从那个团伙里撤出来了,为了救陆铮又不顾安危地折了回去。他的上司跟他说不用勉强,风险太大了,但他当时捏着陆铮短短两页的档案硬是看红了眼眶。 徐霁自己也是做这行的,那种孤寂、痛苦、绝望他懂,但他想象不到被自己人出卖的感觉,想象不到被迫开枪击杀同僚的感觉,也想象不到在地牢里挨着刑等死的感觉……而这些,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人,都经历过。 “我要带他回家。”望着档案上那张还是陆铮大学时照的证件照,徐霁一字一句地对上司道。 徐霁从来说到做到,他靠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掩护身份强行换来看守陆铮的权限,又在与局里通讯被阻的情况下冒险应下了南口尚龙尚爷前来寻人的探子。好在,他豁上两人命赌的这一把没赌错,尚龙也不知是在还谁的人情,竟然下了这趟浑水。 到最后他不仅带陆铮回了家,还顺便连自己也送进了陆铮家里。徐霁自己天生是个弯的,厚着脸皮打张和陆铮一样的机票又不敢说,送人一路送进了登机口,僵着一张脸不知该进该退的时候,陆铮突然抬头问道:“考虑过退下来之后去哪儿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了然。 徐霁脑子微热:“你在哪,我去哪。” 陆铮笑了:“我不干净的,你明知道。” 也是有过经验,陆铮看得出徐霁对自己的感情,故有一天得空将他三年卧底的经历大致都告诉了徐霁,包括所有他做的孽,包括秦洲龙,也包括他从未对他人言表的在地牢里最荒诞的一夜。 “我知道。”徐霁颔首道,没人能真正出淤泥而不染,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趟过泥泞的人,都会一辈子带上标记,“我陪你。” 你从地狱挣扎着爬出,满身伤疤、满面倦容、满心晦暗,再也融不进单纯的美好,以为自己将要这样孑然一身、困囿梦魇地过完一辈子。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看过你伤痕累累的身躯下依旧倔强温柔的灵魂,又怎么舍得再离开。 你双腿残疾,我右手也废了;你曾参与过黑色交易手上沾过血挂过命,我也曾拎着刀到处收保护费帮派斗争打过无数架;你觉得自己已经不干净了,我也从没奢望过自己能回到卧底前的纯真。 穿过最深的黑暗,回不到纯粹的光明。 那就这样背负着一切活下去吧…… 我和你,一起。
第127章 冬夜知暖(1) “冬天冷,是为了让我们懂得,周围人的温暖是多么珍贵。”——《熔炉》 — 顾黎走在路上被人拉住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大力抓住他袖子的人长的有些瘦小,抬起的脸已经不年轻了,是个约莫四十多快五十岁的男人,神情中仿佛天生带着一股隐忍与怯懦。 男人张张嘴,像是想从嗓子里挤出些什么说出来。 “……您好,有什么事儿吗?”顾黎在最开始的一怔之后温声问道。 男人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垂下眼将一个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硬塞进顾黎手里,转身就跑。 顾黎有些懵,但好在他对这种意外情况颇有几分熟能生巧,于是先低头打开了那张纸条,偌大信纸上面只有一小行潦草的手写字: 宝润村137号。 顾黎思索两秒,将纸条重新折好揣进口袋,举目望去已经找不到那个男人了。这附近大点的村落就宝润和宝皎两个,他这次来西郊本也是接了个宝皎村的上门咨询,正在这找路呢就被男人撞上了。了,心理咨询师时间观念都很强,顾黎见约定时间将至也顾不上太多,匆匆先赶去了客户家里。 等从客户家里出来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天色已晚,顾黎折回之前遇到男人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向宝润村方向去了。 他车这两天在4S店做保养,郊区不比城区,晚上公交并不方便,但顾黎架不住心底隐隐的不安,还是准备多管闲事去一探究竟。 宝润村是个普通农业村,人口流动并不大,村里人见着陌生面孔都会多看两眼,顾黎一路打听过去,不知为何,听说这个地址的村民表情都有些奇怪。 顾黎想起自己的体质,心下更多了几分不安。 137号是栋独立的带院子两层楼居民房,周围并无其它房屋。屋内并无灯光,顾黎按了两声门铃也没有回应,不禁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先回去看明天找自己那刑警女朋友查查这家主人算了。 顾黎已经转身往回走了两步,鬼使神差的,他突然又调头准备绕院子看一圈。 结果刚绕到后门下风口,顾黎脸色蓦地一沉,左右看看竟是助跑两步踩着后面的柴火堆翻墙闯进院子里,猫着腰从窗户往屋里瞧。 他刚刚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结果这一瞧把他吓得差点直接坐到地上,透过模糊的窗玻璃他在昏暗房间里径直撞上了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 顾黎缓了缓,再凝神往里看的时候,一双眼睛变成了三双。 隔着窗户,顾黎以分外滑稽的姿势与屋里三个小孩儿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职业敏感占据了上风,顾黎发现这三个孩子精神状态不对。 顾黎敲敲窗户,指指自己又指指前门,示意想要进去。 孩子们的眼神有些迟钝地跟着顾黎的手指转了一圈,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又是一阵微风,血腥味显得更加明显,顾黎终于不再犹豫,随手拎了根棍子转而来到正门,结果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屋内浓烈的血腥味直窜入鼻腔,逼得顾黎脸色更白了几分。 顾黎提起十二分警惕,摸索着打开了灯。 屋内的场景令这个前警校学生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僵硬地站了两秒后第一反应就是凭记忆往孩子们藏身的地方跑,蹲下身将三个小孩围在臂弯里一叠声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叔叔在这里,没事了……” 三个小孩谁也没说话,只是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自责的温柔男人。 不远处客厅中间,躺着的是一具被连捅数刀血流满地的中年男性尸体,尸体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欧阳翎接到电话的时候魂都吓飞了,虽然已经过了四个月,但她还是没从身边人接连出事的恐惧中彻底走出来,听到顾黎的描述心底满满全是后怕,一时情绪控制不住吼了自己的爱人。 沈潜也在加班,闻声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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