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森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嘴唇:“您不会是想……抄了卖烟的点儿吧?” “不不不,这不归我管。”唐喆学抬手示意他无需紧张,“我爸以前抽这烟,冷不丁见着,有点想他。” 闻言,荣森抬起脸,目光中凝起丝忧伤:“您父亲,也不在了?” 听他用“也”字,唐喆学意识到对方该是和自己有一样的伤痛之处,点点头:“是啊,前两年走的。” 叹息随着烟雾一同呼出,荣森说:“我爸走了二十年了……他以前也是抽黑猫,那天偶然在街边的一个店里看见,忽然想起他,就……还挺好抽的,我喜欢里面有薄荷的味道。” “生病还是?” “啊,是生病。” “你那会还挺小的吧。” “十岁。” “哈?你有三十啊?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比秧子小呢。” 荣森又低下头,听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偶尔会被别人当成高中生。”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自由职业。”似是感觉隐私被打探了,荣森摁熄烟头,朝唐喆学点了下头,“我去买水,您要喝什么?” “谢谢,屋里有矿泉水。” 唐喆学婉拒。目送荣森那纤瘦的背影远去,他意识到自己职业病犯了,头回见面,又不是审犯人,问这么多未免唐突。 回到病房,他看秧客麟和文英杰正在聊天,催促道:“秧子,回去吧,英杰得早睡觉。” “要不还是我今晚留下来陪床吧,副队。”秧客麟主动请缨,“你最近挺累的。” 唐喆学摆摆手:“没事儿,我在这一样睡,有折叠床。” “要我说,你们都回去,我有事儿按铃喊护士。”文英杰面露歉意,“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上前胡撸了一把他的头毛,唐喆学假意不满:“留家属陪床是医生的要求,不然我早回去了。” 秧客麟又在病房里耗了一会,等荣森买完水回来,起身告辞。他们走了,文英杰也露出疲态,缩进被窝里睡觉。唐喆学下去租了张折叠床上来,隔壁床的护工见他没被子没枕头,好心帮着找来了一套。话茬一搭上,唐喆学顺嘴问了问床上那老爷子的情况,打从他进屋就看老头儿睡着,连口水都不喝。 “耗日子呐,没几天活头了。”护工压低嗓音,“这老爷子也是命苦,儿女一大堆,可没一个来的。” 拧瓶盖的手一顿,唐喆学问:“刚来看他那个,不是他儿媳妇?” 给秧客麟办住院手续的时候,他碰上隔壁床的家属了,四十多岁一女的,打扮的挺精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还以为是老爷子的儿媳妇。 护工讳莫如深的一笑:“那是他媳妇儿。” 媳妇儿?目光飘向老头儿床尾护栏上的病历卡,唐喆学确信自己看到的是八十三岁。略感意外,不过这年头老夫少妻不算新鲜事儿。也难怪儿子女儿不来看老爷子,估计他们的岁数比这后妈都大,十有八/九是为遗产闹翻脸了。 护工是医院里的包打听,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正如唐喆学所猜测的那样,老爷子是拆迁户,名下四套房产,本来是说给四个儿女一人一套,结果这小妈一来,得,给老头儿名下的房子嘁哩喀喳卖了个干净。转过头重新买了两套房子,婚前财产一下就变婚内财产了,剩下的钱也不知去向。 打从半年前开始,老爷子就在医院里进进出出的,身体状况是一次不如一次。查来查去,医生也差不出个致命病因,只说岁数大了,各器官都不灵了,就跟医院里耗日子吧。每次老爷子来都是这个护工接,他说,一开始儿子女儿还来医院闹,最近这次老爷子住院,孩子们连面儿都没露了。小女儿最后一次出现时撂下话,要跟后妈法庭上见。 从唐喆学的专业角度来判断,除非老头儿处于神志不清、失去行为能力的状态下房产被后妈变卖,否则这官司没的可打。可听护工那意思,老头儿的身体是突然垮了的,头回住院还只是有点不舒服,第二次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跟护工聊了一个多小时,唐喆学困劲儿上来了,看文英杰睡的挺安稳,他也关灯睡下。不知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还是身处医院有心理暗示,这一夜是噩梦不断,那些亲临过的现场和在照片上看到的死亡,如走马灯一样接连出现。似乎是被梦给魇着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睡觉,却死活挣不脱梦境,还一个套一个,上一秒以为自己清醒了,下一秒又跌入另一个虚幻的空间。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给他吓的,嗷一嗓子挺身坐起,终是从那层叠的梦境之中挣脱了出来。病房里除了那位行将就木的老爷子,护工和文英杰都被他喊醒了。 黑暗中,就听文英杰心惊肉跳的问:“副队,您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做了个噩梦。”唐喆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才一点半,随即将自己摔回到枕头上,冲探身查看他情况的护工摆摆手,“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们了,都接着睡吧。” 望着那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蜷在一米六的折叠床上,文英杰愧疚道:“要不您还是回家睡吧,我真没事,跟这您睡不踏实。” “来回折腾我还不如跟这凑活呢,行了你别管了,赶紧睡。” 撂下话,唐喆学抹去额头的冷汗,皱眉闭上眼,静待心跳平复。他怕蜘蛛,却是极少梦见那玩意,不知道今儿是怎么搞的,梦见一蜘蛛祖宗。 ——唉,要是组长在就好了,可以求抱抱求安慰。 祈祷奏效,早晨唐喆学一睁眼,林冬已经站在折叠床边上,正在和查房的护士说话。见他醒了,林冬温和一笑,说:“我给你带了牙刷、刮胡刀、毛巾和换洗衣服过来,先去冲个澡吧。” 一骨碌爬起,唐喆学探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文英杰,见对方的气色比昨天好些了,放心去卫生间洗漱。喷头年头已久,里面大概是快堵死了,水流一股一股的,唐喆学想起林冬之前说一瓶矿泉水能洗一遍澡,感觉眼下还不如拿矿泉水瓶照头倒来的痛快。 打理好门面去吃早饭,唐喆学边吃边和林冬念叨隔壁床家里的八卦。林冬听着听着,视线微顿,说:“我之前在分局刑侦队的时候,碰上过一起案子,和你说这个情况差不多,也是老头儿卖完房子,突然人就不行了,儿女来报案,非说是后妈给老爹下毒。” “然后呢?”唐喆学顿时来了兴趣。 “我去医院走访,主治大夫说老爷子没中毒。”林冬无奈耸肩,“我去给老爷子做了笔录了,他说孩子们就是想要钱才诬陷后妈……其实我当时是想接着往下查来着,但是你知道,立案的都查不过来,何况这没立案的,上面不支持,家属后来也撤销立案申请了,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那老头儿呢?” “不知道,后来也没联系。” 相识无语,半晌,唐喆学放下筷子:“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你赶紧吃,我去给英杰打包份热粥。” 等唐喆学买完粥回来,林冬也吃完了,起身和他一起返回医院。路上接到岳林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和南宁警方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带顾黎过去指认抛尸地。林冬听他那意思,是想出这趟差,于是和唐喆学商量带岳林和秧客麟一起去,留何兰在办公室里做后勤支持。 唐喆学有点不乐意,出门在外,不是人越多越好,尤其是还得押着嫌疑人跑来跑去,错一下眼珠子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最严重的当属逃跑和自杀,一旦出现其中之一的情况,随着押送的警员有一个算一个,职业生涯就此结束。他爸唐奎就遇上过一次,也是带人去指认抛尸地,那孙子趁着刑摄拍照的空当,纵身就往水库里跳,大冬天的给唐奎坑惨了,追着蹦下去从水里捞人,回来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全部记了大过。要不是因为这事儿,他爸死之前怎么也穿上白衬衫了。 “只要还干刑侦,他们早晚得过这一关,长途押送嫌疑人,路上的注意事项,不实操哪来的经验。”林冬知道他怕带着新手出纰漏,然而他们也都是这样被老警员带出来的,“既然招人家来了,咱就得对人家负责,你说是不是?” 赶上斑马线对面的红灯亮起,唐喆学伸手拦了林冬一下,说:“带岳林一个不行么?秧子本来就不爱出外勤。” 林冬语重心长的:“所以得练他啊。” 听着自家组长那老父亲般的语气,唐喆学无奈笑道:“你啊,就恨不能手底下人全跟你一样面面俱到。” “你不是就快练出来了?” “嗯,谢谢你当初收留我这只菜鸟。” 对面亮起绿灯,唐喆学捞起林冬的手腕,把人拖过了斑马线。不过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还是让林冬耳根微热。不知何时才能正大光明的牵手,只期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世人的目光不再辛辣,言词不再刻薄。 回到病房,唐喆学进屋见隔壁床老爷子的那位年轻媳妇儿来了,主动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女人回过头,眉眼微弯,笑着冲他点了下头。视线微移,和林冬的隔空相撞,彼此都是一怔。 这女的……林冬顿住脚步。 “林……队长?”女人端着汤碗站起身,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 “是我,你好,花女士,好久不见。” 林冬视线微沉,没再和女人多说话,叮嘱了文英杰一声“好好休息”,随后将一脸疑惑的唐喆学叫出病房。 在走廊尽头站定,林冬问:“她是那老头儿的老婆?” 唐喆学点点头:“是,你跟她认识?” “我刚跟你说的,儿女来报案说后妈给老爹下毒的,那后妈就是她。”林冬的表情略显不可思议,“这也……太巧了吧。” 职业的敏感性让唐喆学意识到,林冬说的巧,不是在病房里遇见曾经的案件当事人,而是那位花姓女士的两任老公,都是在财产变更为她可以合法继承之后、身体健康急剧变坏的情况。 “要……查查她么?”唐喆学提建议的时候不怎么有底气,上一次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一次,他们有必要多这个事儿么?也许真就是巧合? 凝神沉思片刻,林冬果断拿出手机给岳林发了消息。不一会岳林把电话回了过来,说这女的记录很干净,没有任何前科,结了两回婚,前面那个老公已经死了。林冬追问了一句死亡时间,得到岳林给出的答案,他握在手机上的手指骤然泛白。 “怎么了?”唐喆学立刻握住他的手腕。 按断通讯,林冬闭了闭眼,缓和了下情绪说:“死亡时间是六月十七日,我走访他的那天,是六月十一日,仅仅一周的时间而已,他就死了……” 唐喆学更为惊讶:“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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