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会在夜深人静时抚摸海报上女性的身体,想象自己真的在拥有她们,但这里的海报中间却光洁如新,唯独边缘微微发卷,带有指甲的折痕。 “我猜测他用情色海报掩盖墙洞是从《肖申克的救赎》来的灵感,且不论电影里的情节大多基于戏剧手法并不实际,主角用色情海报其实是符合监狱普遍的罪犯心理的,他直接照搬过来就是弄巧成拙了。” 秦澜听完想了想,说:“你虽然有点奇怪,但是的确挺聪明的。怪不得方老师会收你。” 她这话有点孩子气,顾临奚反正闲着没事,便打趣道:“哦?我怎么奇怪?” “这还用问,你没事跑去工地搬砖,还卷进谋杀案,又害得方老师受伤……“她说到最后,想到了方恒安的解释,声音低了些,但还是说:“好吧,你挺厉害的,而且的确没什么嫌疑,但你一看就是那种有很多秘密的人。” 顾临奚知道她的质疑可能曾经代表了警局挺多人,但是都被那次绑架案的立功和方恒安的解释压了下来。 唯独这个女孩出于对方警官的担心和自己的直觉还在坚持着怀疑。 他并不讨厌这种怀疑,但也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便只是笑笑。 秦澜问道:“所以你真的在A大上过学?我问了你那届的学弟学妹,都没什么人认识你。” 顾临奚笑着点头:“可能因为才读了半年就没读了吧。” “哪怕来的时间短,和同学都不熟,你总上课交作业吧?你最喜欢哪位老师啊?” 顾临奚想了想说:“汪灼煜教授。专业方向是心理哲学,你知道吗?” 秦澜没想到他真的报出来,愣了一下:“就是那个写了篇关于“灵魂超物理载体流转”的论文引发了很大争议的汪教授吗?” 顾临奚点头。 “我记得他虽然研究方向冷门,但非常业界大佬,还有医学、哲学、社会学三个博士学位,还和……” 秦澜顿了顿,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还在打电话的方恒安,压低了些声音说:“还和方老师的导师顾教授是好友。” 秦澜看他不说话以为对方不知道谁是顾教授:“看在你和我解释海报的事情的份上,我好心告诉你,最好不要在方老师面前提顾教授的事。” “顾教授半年前去世了,刚开始的时候方老师简直有点疯魔了,没日没夜地翻卷宗勘现场,不相信是自杀。” 当时局里甚至没有人敢阻止方恒安把这桩“自杀案”继续查下去,因为他看上去就像靠这点抓住真凶的信念活着了。 “不过最近我看他好多了,应该是时间久了快忘了吧。死者已矣,还是忘了比较好,对吧?”小姑娘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顾临奚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道,半晌轻轻笑了:“对。” 或许是压得太低,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微哑。 方警官这个电话打了有小半小时,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在压着声音讲小话,心里没来由的不太舒服。 他三两步迈过去,站在他们中间,隔空点了下顾临奚的胸口:“第一次出现场应该认真做笔记,少聊天。” 顾临奚顺从地拿出笔记本,目光沉沉地望着方恒安,准备聆听教诲。 方警官被他这仿佛“此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眼神盯得没来由得心里一热,好一会才想起正事。 “你猜对了,在陈默房间里的确找到了带有你指纹的布。”方恒安问:“为什么你想到陈默好不容易从这儿拿走布之后没销毁,反而带回了家?” “因为除了带走销毁,还有一个可能他会千方百计地回来拿这块布。”顾临奚轻轻地说:“他要借机’认罪’。” 风重重撞在旧厂房碎了一般的玻璃上,就像嘶哑变调的叹息。
第41章 问心有愧 审讯室内,陈默的身份从受害者家属转变为犯罪嫌疑人,他始终低着头,一头刚刺般的杂毛倔强地竖着。 就像一只宁死不屈的刺猬。 “确定不要监护人到场吗?”小卢还在一丝不苟地做审讯前的准备工作,边上是一本翻开的未成年人审讯条例。 陈默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对面的方恒安,说出了被捕后的第一句话。 “我认罪。” 方恒安看着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你认的什么罪?” 陈默被他的忽视弄的有点烦躁起来:“还能是什么?杀陈大强的罪啊。我一个人干的,快点逮捕我吧!你们也可以结案对上头交待了,你们也盼了很久了吧?” 方恒安连诡计多端且非常不真诚的顾教授都能忍,更别说这种孩子气的激将法。 于是,他眼皮也不动一下:“之前不是都喊着要抓凶手么,为什么突然愿意交待自首了?” 陈默:“你们来抓我,肯定已经发现了我有杀他的动机或者证据。我是未成年人,本来就不会判死刑,主动自首又能少关几年。”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方恒安一边低头翻物证鉴定资料一边说:“如果坐实你的罪行会是弑/父,你的案子可能会被列入刑事课本,你会被舆论和网民的唾沫星子淹死。” 陈默只是冷笑一声:“反正你们都证据确凿了,我认不认都无所谓了。” 方恒安终于看完了手里的材料:“行。那你交待下经过吧。” 陈默一段话竹筒倒豆似的流畅:“我在厂房里用菜刀杀了陈大强,然后将他抛尸到芦花园。原本想栽赃给林熹的,所以在布上弄了他的指纹,想扔在现场凶器上。结果被你们发现了,我只好冒险取回来……没想到反而露馅了。” 方恒安看他一眼:“你的反省意识是很好,超额完成任务——我告诉你布被找到了吗?” 他看了眼边上的小卢:“你告诉他了吗?”小卢连忙摇头。 “再告诉你一件事。”方恒安看着正想狡辩的陈默:“我们在凶器上找到了残余血迹,但是血迹主人不是死者陈大强——也不是你。” 说完他抬手示意小卢一起出审讯室,把陈默独自关在了里面。 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时,顾临奚乐的办公室里没人,正懒散地靠在办公椅上晒太阳。 他和同事都混熟了关系,却还是独自找了个角落位置。不过这位置靠窗,还能看到点旁边街道的梧桐树,是个当之无愧的“观景房”。 傍晚的阳光影影绰绰地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像绣了幅抽象的画。 可惜这位先生却不知珍惜着当天的最后一点太阳,把领带盖在眼睛上,正在公然偷懒。 忽然,有人动了他眼睛上的领带,一束明亮却不刺眼的光流了进来。 脚步声只有一个人,于是顾临奚眼也不睁,只说:“别吵,幼不幼稚啊方老师。” “怎么不去看陈默的审讯?” 顾临奚闭着眼睛说:“没必要。他认罪了,是不是?” 方恒安在他边上坐下:“招的比问的还快。” “菜刀上的血迹呢?” “和陈默、钟力还有所有有记录的血样记录都不匹配。” 说完这些,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酝酿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之前在医院时,他们聊到陈默成长过程中一定有人在扮演偏正面的父亲角色,而这个长辈较大可能是陈默的爷爷或者母亲。 而钟力和陈大强认识是在陈默母亲王阿娟和陈大强离婚之后,王阿娟知道那处废弃厂房的可能极低。 另外,从王阿娟和陈默的相处细节看,似乎陈默反而才是占据主动的一方。 因此,很明显,目前嫌疑最大的其实是陈老爷子。 这样解释也是最合理的。 丧心病狂的死者陈大强同时给儿子和年迈的老父买了保险。陈默年富力强又有了提防,的确没必要做出杀死父亲这么激烈的反抗。 ——但是他那走个路都能被风刮倒的爷爷呢? 老人除了这个房子没地方可以去,儿子就像寄生在他骨髓里的妖魔,除了一方死去,永远无法摆脱。 “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顾临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方恒安却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 ——死者是个吸/毒、家暴、意图杀亲的人渣。但就因为他死于一个繁华安全的都市,纳税人养的刑警队为他奔波。 最后还要将迫于无奈反抗的弱势群体绳之以法。 多讽刺啊。 方恒安想,如果再早个五六年,更血气方刚非黑即白的年纪,应该会觉得不值,现在却不至于。顶多有些不忿罢了。 于是他问:“你呢?” 顾临奚莫名了一下:“我?我更多是因为被卷进了这个案子而被迫参与,并不是真的出自警察的正义感,因此谈不上什么值不值得。” 方恒安执着地问:“那其他事呢,你会想自己做的值得吗?” 或许是夕阳的光太暖,这会儿的顾教授似乎更有耐心一点:“我已经很久没想值不值的问题了。”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仰靠着:“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有位老师说‘问心无愧’最重要吗?他那时候应该还很年轻,还傲慢到觉得自己的才华能支撑逆流而上;天真到觉得自己能承担全部后果,而不连累别人。” “或者还有种可能。”顾临奚不着调地笑了笑:“他自己也做不到,纯粹不负责任地给年轻人打鸡血。” “因为其实不是这样的,人到了一个阶段,也试了几次‘不可为’的事情,就会发现很多时候‘问心有愧’不是因为懦弱,而是眼前的确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方恒安专注地看着他。 顾临奚自嘲地笑了:“是不是有点像借口?” “你当时问我是不是问心无愧,我还没有回答——答案其实是,不能。” “我只能保证自己在做我认为最正确的事,不是最想做的,也不是最无愧于心的。所以我有愧,对被牺牲的人都有,甚至对自己…也有。” “但我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因为我做的事都是必要的。无论重来几次,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微微弯唇:“而且,有愧其实挺好的,总得有点东西折磨一下自己,才能感觉到血其实还没有那么冷。” 方恒安看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流转过那人刀刻般线条锋利的下颌,心想,如果有命运之神,或许这一次的确站在我这里。 ——才会让我在现在听到了他的这番话。 如果是五六年前,顾教授对他说的不是“问心无愧”而是眼下这番话,他或许会觉得丧气,觉得此人在找借口,是被逆境打磨了棱角。 甚至觉得他冷酷凉薄,和那些世俗精英主义别无二致。 而现在,他自己也做了几年的一线刑警,见了太多好人不得善终、聪明反被聪明误,世事无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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