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力却微妙地笑了笑:“组织?不……我们不需要组织。’雪山’是一个信仰,我们都是拜倒在雪山脚下的信徒。” 这是方恒安第一次听到“雪山”这个词。他敏锐地意识到钟力说出“雪山”时,身旁人的肢体语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顾临奚忽然不再那么心不在焉了,他抬起眼睛,缓缓问道:“这么说……你到过雪山吗?” 钟力呵呵笑着:“我没上过雪山,也没见过’导演’的真容。’导演’通常只是一个声音,比如那天在对讲机里,有时只是几个字。我甚至有时候想,他可能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人。” 他顿了顿,神情诡秘:“但”导演“还不是最神秘的,拉美特利掌握了’雪山’最深的秘密,传说可以跨越生死。” 顾临奚微微后仰,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心不在焉:“就像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家一样?” 钟力疑惑地抠了抠耳朵:“什么?” 看来这一块知识看来还没来得及给他培训。之前那段慷慨陈词果然是被人灌进去的。不过能把人灌的这么真情实感,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顾临奚继续问道:“所以你现在说的一切都是导演让你说的?” 钟力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那句‘人是机器,血液是核心’也是他让你告诉我的?” 钟力露出一个狡黠锐利的笑:“不,这句话是我们每个人都耳熟能详的……你可以理解为根植灵魂的一部分教义……”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怎么,你也知道这句话吗?不然怎么一听到这话就来了。’导演’真是料事如神。你,不会也是我们的人吧?” 他说这话时,视线在方恒安和顾临奚之间打转,好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
第34章 钟玲玲(一) 顾临奚平静地回答:“不,我只是碰巧还有点文化罢了。’人是机器’是18世界的法国著名唯物主义哲学家拉美特利的著作名及核心观点,有近代哲学基础的人都能联想到,不信你问问方警官。你号称这是你们的教义,不会连背景都没搞清楚吧?” 钟力:“……” “我同意来见你的原因也很简单,之前热帖上编排我的作者叫’拉美特利的门徒’,一个小众哲学家一下子出现了两次,还都是针对我,这很难相信是巧合,也很难不心生好奇。” 顾临奚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所以,这也是你们那个什么教干的?煽动无聊网民激化地域矛盾和警民矛盾?啧……这真是崇高又’难以用现有经验理解’啊。” 顾临奚不冷不热地把钟力嘲讽的话又扔了回去,他擅长博取别人的信任,也太知道如何激怒一个人了。 钟力这种只知其表不解其里的所谓信徒立刻被他几次三番的讽刺弄得焦躁起来。 “那句话只是给你个警告罢了。”钟力冷冷地说:“导演说,要’把主角重新拉回到舞台’。” 顾临奚以手撑额,喜怒不辨:“听这台词还是个舞台剧啊……所以你们认识我?” 钟力却不回答了,他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顾临奚,再看向边上的方恒安,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而神经质地狂笑了起来。 “认识啊……你害怕了是不是?你身边的警察知道你到底是谁吗?哈哈哈哈哈!” 一瞬间,钟力的尖锐粗哑的笑声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但方恒安和顾临奚之间的气氛却静的诡异。 直到笑声终于停了下来,顾临奚无比平静地问:“哦?那我是谁?” 钟力:“……” 顾临奚笑了笑,笑意却没达眼底。 他从看到拉美特利门徒的帖子开始就有了些猜测,等到钟力绑架案时心里几乎有底了。 钟力所说的“雪山”,他曾经非常熟悉。即便现在已经随着领导者换了风格,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比如傲慢的精英主义。 这就决定了,钟力这种人在那里连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一块辅助耳目的眼镜布。 谁会和眼镜布交待自己的思路和秘密呢? 不过有趣的是,自始自终方恒安像是忽然失聪了似的,专注地盯着手中钢笔的笔尖。 见钟力终于老实了点,顾临奚才说:“我也不为难你答不知道的问题了,你还是说说你怎么接触到’雪山’的吧。” 钟力忽然笑不出来了,那笑容僵在苍白干枯的脸上,就好像突然被制成了一个已经流干了泪不再有七情六欲的木乃伊。 他面无表情地说:“那还是从我女儿的事说起吧。” * 在一切发生之前,钟力其实只是个普通的村里送水工,在村地下水过滤厂里卖力气赚生活。巧的很,就是他前妻后来嫁的那个大肚腩男人开的。 他个子矮却一身蛮力,骑着小三轮大夏天一天能送一百多桶水,一桶水提成一块钱,再加上底薪,也能养活一家三口。 他天生爱笑,脾气又好,多高的楼没电梯也给人扛上去,因此村里很多住户专门和厂里指定他送,那会在厂工里还算个模范标兵。 老婆虽然总唠叨他没出息,但也顾家温柔,每天晚上送完水到家八九点都能吃到新热了一遍的饭菜。 他一边吃,刚上小学的女儿就坐在玻璃桌的另一边些作业,小女孩用铅笔的橡皮头戳着圆嘟嘟的脸颊,歪头思考,说不出的灵秀可爱。 女儿玲玲反应比同龄孩子稍微慢一点,据说可能是出生时难产,在胎里时间太久窒息对脑部留下的后遗症。 老婆有时会忍不住流泪抱怨,钟力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天使总是要多等一等才会降临人间。 钟力已经很知足了。 他对老婆说:“我这种人一辈子的顶点就在这儿了。有饭吃、安稳、一家人在一起。” 没想到一语成谶。 最开始是老婆抱怨女儿丢三落四还不珍惜东西,新买的文具和练习簿总是丢,好好地衣服裤子穿去上学还总是带着破洞回来。 家里条件本来也一般,老婆就心疼骂孩子,钟力就在边上劝。 ——他是最疼女儿的,女儿也粘他,把他当成英雄,甚至会在作为里写“我的梦想是长大后成为一名光荣的送水工,因为这是我爸爸的工作。” 钟力看得啼笑皆非,等老婆说了才知道自己已经热泪盈眶。 他蹲下来问女儿:“玲玲乖,告诉爸爸。东西怎么是怎么丢的?” 钟玲玲这年才8岁,再加上脑部发育的小问题,正在有点懂事又说不太清楚的年龄。 她歪了歪小脑袋说:“哥哥说是我自己丢的。” 钟力立刻皱起了眉:“哥哥是谁?” 钟玲玲比了个圆:“哥哥给了玲玲棒棒糖,不让玲玲说他是谁。我是好孩子,要信守承诺。” 钟力问了半天没问出来,但心里不知为何焦躁的厉害。 老婆笑他胡思乱想,说大不了是孩子之间打闹互相丢东西玩。 钟力表面应了,第二天还是忍不住和水厂请了假。送女儿去小学后他没走,保安知道他是学生家长就由他待着。 但教学楼里在上课,他也进不去,只好蹲在操场的树下乘凉。 正当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太大题小做的时候,他看到一抹亮黄色的裙角——那是他攒了一个月工资送给女儿当生日礼物的裙子。 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男孩子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左手拿着根棒棒糖,右手举着他女儿的小熊铅笔袋,笔袋打开对着钟玲玲微微仰起的小脑袋倒下去,铅笔、橡皮、尺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孩子头上。 那个男孩在倒之前还细心地取出了锋利的圆规。 钟力气得浑身发抖,刚想怒喝一声阻止,却看那男孩拿出了一把孩子们上美术课的小剪刀。他掂起小女孩的裙角,细心地剪了个圆,又在她肩膀和胸口处也剪了几个破洞。 “钟玲玲,凉快吗?”男孩子还有点奶气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寒意。 钟力忍无可忍,冲过去一拳打在了男孩脸上。 他力气够大,男孩一下子飞滑出去好几米,头撞在花坛边缘,鼻血横流。 钟玲玲看到爸爸忽然出现把和她正在玩游戏的哥哥打飞了出去,吓得尖叫起来。 ——她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不痛不痒就是没遭到伤害,为了甜甜的棒棒糖信守着和哥哥的小秘密。 校方很快赶来,将男孩送去医务室,男孩的父亲也到了。 钟力认出这是他一起送水的工友王辉,这人惯常偷懒,却妒忌村里人指定钟力送水,觉得不公平,影响了他的提成。 他不知道这人儿子欺负玲玲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对方当然不能承认,只说是孩子间闹着玩。反咬一口钟力大题小作打伤他儿子,要去医院验伤索赔。 “虽然没流血,但他是欺负我玲玲,孩子精神受伤!” 钟玲玲穿着破烂的裙子,无知地在边上玩铅笔。 听爸爸在喊自己的名字,还抬头露出了一个香甜的笑容。 王辉:“她看起来挺好的,不信你请老师校长都来瞧瞧,不是挺开心的吗?” 钟力气的语无伦次,他没什么文化,噎了半天找合适的词更着急了,一片沉默中,他忽然爆喝一声:“他……你这儿子是性骚扰!” “性骚扰?我儿子才十一岁。”王辉好笑地上下打量着钟玲玲。他那目光就像油腻腻的冷血动物,让女孩觉得很不舒服。 王辉的视线在女孩胸口和大腿的破洞上逡巡了很久。那洁白柔嫩的肌理泛着浅浅的红,让这孩子看起来就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激起人凌辱和毁灭的冲动。 最终,王辉儿子和钟玲玲的事不了了之了。王辉不索赔医药费,老师也说会仔细关注女孩在学校的情况,不会让那男孩再靠近她。 钟力想着毕竟也是同事,打了他儿子一顿也算消气了,因此也不再纠缠。 女儿回教室后,他也没再回去上班的兴致,径直回了家,想和平日里都在家做手工卖钱的老婆聊聊给孩子做性别教育的事。 没想到,打开门锁的一刻,不堪入耳的声音就冲耳而入,他踢开房门,老婆和一个大肚腩的男人滚作一团。 那是他水厂的老板,也姓钟。 他老婆说:“没想到被你发现了。也好,原本这几天也想和你提了,我们离婚吧。” 钟老板丧偶很久,女人花了些心思才勾搭住他,这两天才松口同意娶她。 钟力在一天内意识到,原来他以为的人生顶点不过是一场虚影。 女人怕钟老板嫌弃,不愿意要傻乎乎的拖油瓶玲玲,留给了钟力。钟力一个人当爹当妈,还要送水,每天脚不着地,回家倒头就睡,就这样, 三年多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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