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恒安也没推拒,只“嗯”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忽然猛不丁抱住电线杆,下巴磕在上面,仰头望天,还认真地解释:“抱住,就不晃了。可以,好好,思考。” 顾临奚又好笑又无奈。 两人沉默了一会,顾临奚忽然说:“方警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顾临奚说那段话时,语气和缓,虽然是问题,却是陈述。 这意味着方恒安想倾诉可以说,不想说也可以不用接话,毫无窥探隐私的意思。 这点和那个人好像又很像。方恒安想。 过了很久,他开口。不知是醉酒还是别的,他说的很慢、一字一顿,这让字句间都仿佛带了点珍惜的意味。 “我刚才提过,一个和你名字很像的人过世了。其实他是我以前的老师,我对他……” 说到这里,方恒安顿住了,仿佛不知道如何用简单的语言概括。 但就在这时,顾临奚忽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他手里的酒瓶滑落在了桌上,发出了一阵琳琅脆响,碎了。在寂静的夜里擂人心魄。 顾临奚双眸紧闭,失去了意识。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前,生理飙升的肾上腺素已经让方恒安酒醒了大半。 他冲过起俯身查看,膝骨重重地撞在水泥地上却毫不自知,颤抖着手摸向对方的颈动脉。 竟然……没有脉搏了。 方恒安一阵头晕目眩。 他难以置信地又按上了对方的脖颈动脉脉搏。 这次,他渐渐冷静下来。发现其实还有脉搏。只是十分微弱杂乱。 方恒安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对方还是否还活着。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心跳如鼓,一瞬间竟有些无措。 他理智慢慢回笼,刚才一瞬间太惊慌失措,仔细思考,人可能只是喝醉了——有些人对酒的后劲比较敏感,先前没事人似的,忽然一杯倒的也不是没有。 但很快方恒安意识到这猜测还是太乐观了。 短短几分钟,顾临奚的毛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身体还在小幅度地高频颤抖。 方恒安触摸他的双手,发现极其冰凉,甚至出现了些青紫的淤痕。 这非常像严重的休克症状。如果的确如此,接下来的几分钟、几小时乃至几天都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顾临奚背靠在墙上。毫无生气地侧着头,露出嶙峋锋利的侧脸。 许多人酒后是脸越来越红,他倒是不一样。脸色甚至变得更苍白。就像殿堂中的精美彩绘,洗去了五颜六色的精致油彩,露出了里面冰冷坚硬的石壁。 在昏迷的顾临奚意识深处,上一秒他还在等着方恒安说完,下一个瞬间,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袭来……他“看”到手心里的酒瓶忽然变成了锋利尖锐的玻璃碎片。 * 昏迷的幻觉中,顾临奚抬起头,冲天的浓烟中是半截公交车。炸裂的车窗玻璃铺满了地面。 他捏着那块玻璃,跌跌撞撞地往浓烟中跑。但是怎么都跑不到头,只看到隐约有半个漆黑的影子倒在车门口。 那影子的头磕在后车门的台阶上。黑色的血从半花白的头发中渗出,一直蜿蜒到他脚下,汇入石板路的缝隙。 他跑了很久,也还没跑到那个影子所在的地方。 就像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影子的脸。 但是他知道那是谁。 那是他十九岁夏天一直走不出去的噩梦。这一生都会不断提醒他,自己的无能、软弱和卑劣。 “对不起,我以为……” 以为什么呢?这世上许多软弱的借口都以这个词为开端。 终究,他还是跪在了影子面前,看清了爆炸后那张破碎的脸。那张脸混合着红白液体和焦黑,让人觉得十分陌生和古怪。 是他的外公。 “是我的错。”顾临奚恍恍惚惚地抬起手,将那片碎玻璃扎入自己的胸口 * 在那一瞬间,顾临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一阵无比真实且天翻地覆地剧痛涌来,生理性的极度痛苦让他几乎想蜷缩起来,筋脉都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用力而绷起。 但是……他的手脚却是完全僵硬的,一动不能动。 不能控制自己肢体的事实,就好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顾临奚立刻清醒了。 不是回忆中公交爆炸案的死亡现场,不是梦境里的自裁。 ——是那种潜伏已久的毒素,病发了。 方恒安摸出手机,解锁解了两次。要按下120急救电话时,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 “我没事……”清醒过来的顾临奚放缓了呼吸,用最节约体力的方式轻而缓的说出这几个字。 他那么虚弱,目光却紧紧钩着方恒安,雪亮锐利:“不要去医院。” 钻心的疼痛也更清晰地折磨着顾临奚的五脏六腑和四肢百骸,一波波冲刷着清醒的意识。 “我的外套左侧口袋有一瓶药,给我两片服下。” 方恒安连忙去翻他的外套,找到了一个药瓶。 一般的药物都会标明名称配方使用方式和禁忌等,但是这个瓶子的标签是全空白的。 而且,这是一瓶新药,还未开封过。 方恒安只犹豫了一瞬间,然后飞快旋开瓶盖,托起顾临奚帮他服下两片。 顾临奚吃完药,阖上了眼睛。 这几分钟可能是方恒安人生中最漫长的几秒之一。好在顾临奚的状态在肉眼可见的好转,呼吸也逐渐平稳。 方恒安放松了一些,拿出手机。 顾临奚明明没有看,却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 “不要打急救电话。我清楚自己的情况,不是什么大事。吃了药就可以了。”顾临奚的声音轻而坚定,他少见地直接:“去医院会给我带来麻烦。” 去医院,对方恒安来说,是一个更保险理性且……更符合个人情感的选择。 “……恒安?”可能是方恒安没有立刻回应。顾临奚又叫了声。 再次相见之后,他其实都是喊“方警官”的,但可能此刻在模糊的意识里,方恒安还是当年那个留在他办公室里改毕业论文的青年。 方恒安叫来了车。 不是救护车,是出租车。 一开始人家看他三更半夜要带个昏迷的人上车觉得非常诡异吓人,不太敢接。方恒安只好亮了警官证证明自己不是坏人。 方恒安挽住顾临奚的肩颈和腰腿将他抱了起来。 这人不故意缩着假装弱势时,因为身材高挺而显得很有种压迫感。抱在怀里却能感到其实不重,只有那把硬骨头有些硌手,仿佛在拥抱嶙峋的山石。 方恒安小心翼翼地将顾临奚放在宽敞的后排。 青年昏迷着,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眼底泛着宿醉的红。司机看着心里就发怵,硬是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敢搭。 * 富有的方警官拥有有栋对单身汉来说过大的房子。 三室一厅。厅很大还带阳台,会客绝对足够。除了卧室和书房外,还有个闲置的房间。 这房间原本该是客房,还放着舒适的大床,可惜因为主人的自闭还没机会行使职能。 顾临奚顺从地被方恒安放在床上。他闭着眼睛,眉头却紧紧皱起。 作为一个萍水之交的朋友,方恒安的所作所为已经称得上一句“义士”了。 现在,他应该做的就是相信对方吃了药就好的说辞,关灯关门离开。 但那个总懒洋洋笑着的人,却在昏迷中都全身紧绷着,合着眼,但能看到眼球在不安地转动,像是挣扎着想醒来。 一般昏迷其实是对身体承受巨大痛苦的人的保护,只有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不信任,才会不敢要这种保护。 “我在。”方恒安松开门把手,走到床边,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叫了句:“熹哥,安心。” 这句称呼仿佛穿过茫茫生死和时空,落到了顾临奚的灵魂深处。漆黑的意识里一闪而过的是童年时翠绿的爬山虎和老人爽朗的大笑声。 顾临奚的眉头缓缓松开了。 方恒安在顾临奚床边的书桌前坐下了。宿醉让他头疼的厉害,意识却无比的清醒和活跃。 之前的每一幕相处细节都被放大了,在脑海里争先恐后地浮现。 顾临奚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紧绷。 房间里只有书桌那一角亮着昏黄的台灯,放着一半摊开的书。方恒安的手还搭在书页上,顾临奚刚有动静,他就回头看过来。 顾临奚撑起身:“谢谢方警官收留醉鬼。” 他企图轻飘飘地用“醉鬼”给自己的状态定性。 方恒安没搭这句话,径直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第13章 说谎 真是好一个直球。 顾临奚本来就有些心虚,又刚醒反应比较慢,手滑了一下差点躺回去:“我的脸怎么了?” “哦。”方恒安面无表情地拿过去一个靠垫,先指了指床头柜的温度计示意顾临奚测。 他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刚醒第一反应是摸自己的脸,好像怕它有什么变化似的,所以我有些好奇。” 顾临奚想了想:“我刚才没睡醒,在摸我的隐形眼镜,该换了。” 方恒安接过温度计:“烧退了。” 又说:“工地还带隐形眼镜,不担心粉尘引发角膜炎吗?” 顾临奚被噎了一下,拿不准对方是不是故意寒碜自己,只好面不改色地胡扯:“屈光不正,双眼度数差太大,只能带隐形。” 方恒安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顾临奚莫名有点尴尬。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三点了:“看来得叨扰到天明了,方警官好人做到底,能否借一下浴室?我取一下隐形眼镜,顺便洗下一身的灰。” 他现在看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和平时没太大差别。 方恒安知道他既然醒了,穿着一身脏衣服恐怕睡不下去,便转身去拿了套衣服回来:“新的,你先拿了换洗。” 顾临奚展开那身衣服,是一套黑色立领衬衣裤,说是居家服,穿出去开个组会也无违和。和方恒安身上的除了颜色毫无区别。 更好笑的是,他还是顾教授时居家服也有一模一样的。 不知是缘分,还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在共享同一个衣橱。 方恒安见他看了眼手机就放下了,问了句:“要给人说一声你在哪吗?我给你报一下地址。” 顾临奚摇头:”没关系,孤家寡人一个,无人知会。” 说到这,他突然一时兴起了个特殊的念头:“方警官,明天晚上加班吗?” 方恒安垂在腰侧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 顾临奚风度翩翩地笑着:“不忙的话,可以赏脸让我明天做个晚饭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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