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天不早不晚,很多996的上班族刚刚开启夜生活。他们周围都坐满了人,有碰杯声、大声吆喝的声音还有爽朗的笑声。 顾临奚勾上几组烤串,把菜单推给方恒安:“方警官自便,我请客。谢救命之恩。” 方恒安叫来服务生,直接说按照顾临奚勾的再来一份。等人走了,才说:“其实我也可能是帮了倒忙。那个戴口罩的是看我拿了警官证才动的手。” 顾临奚摇头:“这个人我之前就看着不太对。如果你不出现,他应该也会等我和其他飙车族分开再单独对我下手。我一个人很难招架住。” 说着他把之前死者老父陈老爷子被飙车群撞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下。 方恒安立刻敏锐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对你下手,就不会和这一帮子狐朋狗友一起来。所以,应该是你当时说了什么才让他突然起意。” “我当时唯一给出的信息是——他们撞的人是陈大强的父亲。”顾临奚托着下巴:“有一个可能是:这口罩男和死者陈大强暗地里有关关系,害怕因为撞伤陈大强父亲被警方调查,导致关系暴露,被警方怀疑,所以想杀人封口。” “或者更简单一点,他身上背着什么案底,怕被警察注意到。” 说完,他又补充道:“当然,都只是猜测。不作数。” 方恒安点头接话:“另外,这个人有案底的概率很高,对警察下手这么狠戾,不是普通人干得出的。我会重点查他的身份。” 两人的思路都很快,更难得的是思维模式也出奇一致,竟有些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很难想象二十四小时不到前,他们还曾在警局审讯室针锋相对。 而更有趣的是,哪怕顾临奚这时候表现出的样子和审讯室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一看就一身秘密经不起细查。 但是方恒安在车票炸供失败后就不再纠缠。放他走之后就绝不拿他当嫌疑人看待。 甚至敢在这漫漫长夜挺身而出,生死相托。 一码归一码,对事不对人。 倒是个洒脱的真君子。 于是,顾临奚举了举杯,玩笑道:“以热开水代酒祝方警官查案顺利——一一场飙车换了个线索,不亏。” 方恒安抬起水杯喝了,忽然问了句:“不来点酒吗?” 顾临奚沉吟了一会,看了下菜单:“我不太喝啤酒。你想喝什么?” “那你都喝什么?“方恒安问。 这个问法如果在不熟的朋友中其实会显得有些生硬。 顾临奚却不知为何,对方恒安总是有很多耐心,但是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避重就轻地回答。 “在我国的大部分文化语境下,喝啤酒白酒的氛围太亲热了,我不太适应。所以之前在工地上他们拉着我喝,我都推说胃有毛病。”顾临奚笑了笑:“你看,我都不想搪塞你,直接讲实话了。” 方恒安执着追问:“那为什么还喜欢来大排档?” 其实,这是顾临奚一时兴起,第一次来大排档。 他想了想,说:“因为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话,方恒安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痛,好像在为这个人感到悲伤一样。 这时候烤串上来了,芬芳扑鼻,油光灿灿惹人食欲。 “那就是没有胃病吧?”方恒安忽然说。 顾临奚闻言只是分神点了点头。 他正把黑椒牛肉粒从金属签上用筷子剔下来,一粒粒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着吃。 “来两瓶啤酒。”方恒安忽然说。 冰镇的啤酒挂着水珠放在顾临奚的面前。 “你随意,喝不喝都可以。”方恒安说:“我不劝人喝酒的。” 说这些时,他都是没什么表情的,不会让对方觉得有压力。但是又微妙地流露出一丝期待。 于是,顾临奚忽然觉得,或许今天可以继续破例一次。 他用开瓶器开了两瓶酒的瓶盖,主动举起一瓶,对方恒安说:“干杯,方警官。就……敬明天吧。” 敬漫漫长夜终有日光熹微。 “敬明天。”方恒安一饮而尽。 顾临奚忽然笑了:“方警官,有件事如果我说错了你不要笑话——我觉得你好像不太知道怎么称呼我。除了直接叫嫌疑人。” 方恒安拧眉看着他,半晌叫了句:“林工?”? 这听起来简直就在叫工地上的包工头,无意间还帮他升了职。顾临奚一下子就被喉口的酒呛到了。 方恒安推过去一杯温水,慢慢地说:“因为你的名字,和一位已逝的人太像了,我实在叫不出口。” 顾临奚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多多少少猜到了方恒安叫不出林熹两个字,可能和自己本名的谐音有点关系。 但顾临奚自觉师生三年加起来的情谊可能还抵不住今晚这顿酒,还以为有的人只是不太适应和死者重名的活人,觉得别扭。 然而,方恒安说这话的神情太郑重,让顾临奚的那番猜测显得轻浮起来。 顾临奚下意识地说:“抱歉。” 但因为“死者”估计就是他自己,所以道歉完觉得更奇怪了,只好口称赔罪来喝酒掩饰。 方恒安也喝了口酒:“其实也过去半年了。是我自己放不下。” 这下顾临奚很确定这个人是自己了,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来。 他决定绕过这个话题,于是玩笑说:“其实你也可以喊我的字。” 方恒安果然被这个与时俱进的新时代民工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字’是我小时候家里长辈从论语中取得,只是除了长辈外,很少人知道。”顾临奚半真半假地说。 “叫什么?”方恒安问。 “熹。” “哪个字?” “就是喜下面四个点的那个字啊。”顾临奚大笑:“谁说名和字不能是同一个字呢?” 方恒安:“……” 顾临奚想了想,火上添了把油:“方警官,那你要不索性叫我熹哥吧。” 虽然男性互相称哥是常见叫法。但是顾临奚现在用的相貌看着最多也就23岁,让方恒安叫他哥实在是占足了便宜。 方恒安面无表情:“熹哥。” 顾临奚:“……”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熹”的确是他的字,他那老古董似的外公非按照古人走这一套,仿佛这就能把世上的祝福都加诸其身。 现在想起来,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只是听方恒安这么称呼时,他忽然有种别样的感觉。 顾临奚虽然自觉是个没有底线的垃圾,但是有些事情又是刻在骨子里绝对不会碰,甚至会感到生理性厌恶的。 比如,当方恒安以前叫他“顾老师”的时候,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一本毕业论文。 既然是本论文,那外貌、身材、性情都会被大脑自动屏蔽。 顾临奚非常厌恶特定环境下掺杂着权利纠葛的所谓亲密关系。 但是此刻,这个人沙哑低沉地叫着他的名字,身上那些有趣或者诱人的东西都复苏了似的,顾临奚脑海中闪过刚才的情景。 ——方恒安咬起绷带时,脖颈上的筋骨有力地凸起,喉结轻微滚动的样子。 顾临奚眯起眼睛喝了口酒,忽然觉得这本论文在毕业后活了过来——成了个聪明、有趣,甚至还和他旗鼓相当、惺惺相惜的男人。 * 方恒安不记得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了。 那两瓶啤酒很快就见了底,开始还搭着烧烤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方恒安自带一种随时终结话题的气息。 但不知为何,他每次无言以对导致冷场的时候,这个叫林熹的青年反而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这时他们就会默契地安静一会,吃两个串,饮一口酒。顾临奚会再突然跳跃到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新话题,直到新话题也死在方恒安手中。 方恒安又喝完了手里的一瓶酒,从座位边上捞的时候才发现刚才上的几瓶又喝完了。 棚子里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更深露重,有了些许凉意。 他却仿佛沉在一个梦境般的温柔乡,酒精短暂地把他从噩梦般的现实捞了出去,极其放松和舒适。 这是他听到顾临奚死讯后,第一次这么放松。 “方警官,你醉了吗?”顾临奚问。 方恒安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没有说自己没醉,因为他觉得,只有醉鬼才会这么说。 顾临奚晃了晃空了的玻璃杯,说:“因为你盯着我看了很久。成年人除了辩论和说服……还有恋爱的情况下,不会这么长久地注视另一个人。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醉了,把我看成了别的什么人。” 方恒安沉默,看着空酒杯发呆。 顾临奚舔了下唇,笑道:“方警官不会在想哪个喜欢的姑娘吧?难道我看起来像女人吗?”
第12章 休克 顾临奚说完,随手捞起最后一瓶喝了一半的酒,抬手示意结账,又绅士地搭了一下方恒安的肩,帮他稳住虚浮的步伐。 ”不是女人。”方恒安盯着地面,又补充了一句:“他很多时候也不像你。” 顾临奚本来只是随口撩拨,当然不会追问这人是谁。扶着方恒安出了大排档。 这时,他才发现了一个麻烦,方恒安比他想象中醉的厉害很多。 顾临奚扶额看着固执地想走出直线的方恒安:“方警官,你是故意想考验一下我能不能把你扛起来搬回去吗?” “不是,我很少这样。” “很少喝醉?” “不是。我是说,因为我很少喝酒,所以我昨天也喝醉了。”方恒安面无表情地说:“哈哈哈。” 顾临奚天生对逻辑敏感,尤其是方恒安看起来非常清醒,还用了因果词。所以忍不住认真思考了一秒这段毫无逻辑的话。 最后,被方恒安那句语气平板的“哈哈哈”砸了一脸。 顾临奚:“……” 顾临奚:“你家在哪,地址还说得出来吗,我帮你叫个车。” 方恒安温顺地点了点头,报了一串地址。 “这不是市局的地址吗?” 方恒安深沉地望着漆黑的天幕:“天快亮了。我直接回去上班。” 顾临奚顿时觉得不太对:“有朋友家人能来接你吗?” “没有。”醉酒让方恒安脚下虚晃,反应变慢。这反而让他的神态和言语都显得更加郑重其事。 所以当他盯着顾临奚的时候,几乎庄重中带出点认真的情谊来。 顾临奚有点受不了他这种眼神,而且毕竟口罩男还没抓到,深夜放方恒安一个人在街头终究不太安全。 于是顾临奚索性靠在墙边,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那我陪你一起等天亮吧。”
130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