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因为顾穹的原因,他并不想顾临奚死。 而要杀陈金茂,原因就更直接了。 就像他们之前猜测的一样,铁面无私的法官得罪了太多人的利益。 其实最开始只是周建胜求到了孙洛川头上。周建胜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是陈金茂再三和门下弟子强调的是彻查。 一旦彻查连孙洛川自己都会受到牵连。 于是,在威胁利诱都轮番来过一遍后,创造一桩大意外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在查到陈金茂买了去霖渭村的船票后,结合老人的生活习惯,那班公交车就变成不可或缺的一环。 包括李丽会选择那班车报复司机,其实背后也有谋算已久的推波助澜。 毕竟完美的谋杀是伪装成意外的,而李丽就是那只替罪羊。 李旷铭自称当时在导演手下做事,和孙局也勉强算是雪山那边的同僚。孙局不会太过堤防他。而李旷铭当时已经动了退出的心思,因此事事留了心眼,在身上装了针孔摄像机。 才保留下多次密谋的证据。 包括顾临奚的行踪报告,也还包括关于爆炸案的策划录音。 爆炸物的确就在那只健身包里,李旷铭在带顾临奚下车后就引爆了炸弹。 而孙局却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在引爆前给陈金茂发去了威胁信息。 隔着屏幕,方恒安看不到顾临奚的表情。只光看这些言简意赅、客观平直的文字描述,仿佛对顾临奚来说,这扎在心头十几年的刺忽然破土而出、真相大白……是十分平静而波澜不惊的一件事。 方恒安忽然很想见他。 从警察局一路驱车而去,到了写着“精神卫生中心”的铁门口,方恒安才对自己有点后知后觉地啼笑皆非。 他只好无所事事地在门口转了一圈,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拖的很长。 就在方警官准备回去,低头开车门时。发现地上交叠的是两条影子。 顾临奚穿着条纹病号服,没形没款地披着风衣,笑着走过来:“啊,被警察先生抓住了,看来我的’逃离禁闭岛’计划破产了。” 他这话玩了个电影的双关梗。方恒安倒也配合,三两步上前脱下自己的围巾,假装这是个将人家逮捕归案的麻袋,兜头罩着穿着病号服也不忘风流一下的顾教授。 “但是好消息是,真相不是臆想出来的,而是有了实在的证据。”方恒安一边细致地帮他带好围巾,一边说:“怎么这个点跑出来了?” 顾临奚其实去找过李旷铭之后就没回去。即使是精神病院,只要不是有危险被要求限制行为的病人,其他人都是正常疾病住院的状态,并没有被限制人生自由。 尤其是他这种自愿进入的情况。 在这种时候,比起和“饭后沙拉”室友呆在一起,他更想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不着边际地想些事情。 ——在顾临奚三十几年人生中,所有有负担的快乐的或者重要的瞬间,他都已经习惯于这样安静地独自度过。 不过,当方恒安此刻忽然出现的时候,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心理学上说,越回避谈什么事越说明难以放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的确如此。” 顾临奚拍了拍身边的台阶,看着方恒安在身边坐下。 “这么多年第一次我想到我外公的死,不是觉得压抑,而是觉得眼前忽然有了条路……虽然重审定罪整个过程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虽然即使一切尘埃落定依然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竟然心中也算……” 他顿了下,像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方恒安看着他柔和的神情眉眼,忽然接道:“……豁然开朗。” 路灯在他乌黑的发上镀了层柔和的暖光,顾临奚回头笑了笑。他说:“对……豁然开朗。头一次,我忽然觉得我也可以重新开始了。” 他这个人啊,活了寥寥三十余年,说短也不短了。 但是除了那些尔虞我诈的交锋争斗,到最后能说的真正属于他的事情竟然只有那么来回几件。但其中大部分竟然还是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时,不敢细想……不堪回首的。 方恒安陪着他静静坐了会,直到觉出秋意的凉渐渐渗入骨髓,他怕顾临奚伤势未愈,想将他带回车上。站起身拉了一下,却没拽动。 顾教授还坐在台阶上对着他笑。 方恒安这才发现,顾临奚右手边是一小瓶伏特加。 他一瞬间简直要给这人气笑了,且不说罔顾医嘱饮酒,光是在精神病院里还能顺出酒来,也是个人才。 顾临奚笑着说:“今天高兴,就喝了一点。就一点。” 方恒安已经拉开后车门,一边没好气地说:“你是酒鬼吗?受伤前喝酒、受伤后喝酒,心情不好喝酒,心情好也喝酒。”他这么说着动作却很轻柔,扶着顾临奚的肩让他坐下。 却没想到有的人喝了酒后看着分外清醒,其实却已经眼花缭乱。 顾教授忽然站起时脚下没力,方恒安那下扶也只是绅士的虚浮,并没施上力。 再加上没留神被车门边上的石头绊了一下,顾教授就要往前面栽倒。 还出于惯性他顺手扯了方恒安一把。 于是两个人一起栽倒在车后排皮质座椅上。 方警官的车是宽大舒适的SUV。顾临奚恍恍惚惚地顺势躺倒后座上,后脑磕在了扶手上。有点疼,刚才恍恍惚惚的睡意消散了,但又没完全清醒。 方恒安被他这么一带,差点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右手撑住了,冷不丁被顾老师抓着领带往下一拽。他的下巴差点磕在顾临奚的额头上。 这突如而来的亲密接触让他心跳如鼓,还没整理好情绪,就听那酒鬼靠在自己耳边,低低笑道:“你心里怪我强势、独断,是不是?” 方恒安在他面前根本没掩饰过,甚至可以说要的就是他自己看出来。因此毫不犹豫地默认了,转而问道:“你是觉得自己能帮所有人作出最好的选择吗?对秦澜是,对我也是。” 出乎意料的,顾临奚沉默了。车里的空间很小,呼吸间腾起一片稀薄的白雾。 顾临奚半躺在后座椅上,方恒安单膝支起,俯下身,两人额头几乎相抵。 良久,方警官才觉出他的老师轻轻摇了摇头。 “我怎么敢呢?”顾临奚低低地说:“只有没有失败过的人才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老师不再年轻了,不是那种敢一夫当关的性情了。我这一生都在挥别,再没有力气失去了。” “我只是害怕了。”他看着方恒安,眼神澄澈宁静。 “害怕”这种词似乎主动和顾教授不会联系在一起,但四目相对时,方恒安忽然读懂了他心中的忧怖。 方恒安沉默了一下,低头亲了下他的唇角:“那你怎么忽然良心发现,愿意从你那大家长的壳子里出来一会,和我吐露心声了呢?”
第138章 是因为酒还是吻呢? 顾大教授虽然爱把示弱当作手段,但本质上还是情人间一些无伤大雅的情趣调剂。 真的流血丢命的大事,可从来是打断骨头也不吭一声的。 “因为我忽然明白了人间最可怕的不是分别,而是遗憾。”顾临奚说:“我始终在想…他最后想对我说什么。” 他笑叹道:“你如果说我强势,老头子性格也不遑多让。轻易不会肯定赞扬一句,离开海市之类的计划也不会同我商量。这或许也是我觉得他最后那句不是什么好话的一个原因。” “在最初事故发生的时候,我觉得他会怪我。因为那时候觉得爆炸是雪山那边冲着我来的,我自己跑下了车,却将他留在了车上,让他尸骨无存。”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以为他最后那句话想说’阿熹,我后悔了’。后悔养大了我,我不配为人孙。” “后来,年岁大了,性格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极端了。” 他借着酒精带来的舒适晕眩感,吐露着心声:“我逐渐意识到,他那样的长辈是不会为这样的事怪我的。” “他一辈子公正无私,初心不改,对公事私事都是。’悔’字是下了格局。或许用’失望’更合适。我的这点想法陈老爷子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最后见我一面,其实是想开导我。” 方恒安抚摸着他高挺的眉骨:“好了,现在真相大白了。顾老师看来是心理学研究魔怔了,自己想了这许多。” “孙局给陈法官发去了威胁信息,所以在最后一刻,炸弹引爆时,你外公一定清楚害他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在这件事情里,雪山也只是党派斗争手中的刀,和你更是没有关系。” 顾临奚问:“那你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是想对我说什么?” “可能是想让你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吧。”年轻的方警官不假思索地说:“世人或许有凡愚贤德的区别,但是对子女最本质的期待都差不多。” 顾临奚笑了起来。那瓶伏特加原来还没有喝完,这么一番折腾竟然还捏在手里,趁方同学思索的时候,他仰头将余酒一饮而尽。 方恒安一看这种在警察眼皮底下“公然作恶”的狂徒,气不打一出来,伸手去抢。 这狭窄的空间里,不管什么动作都是贴身紧挨着的。于是几个来回,不知什么时候起,严肃的执法行动就变了味。 当民警同志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脑子一热,去别人唇舌之间“搜集罪证”了。 顾临奚闭上眼睛,承受着滚烫岩浆一般的热流流淌过自己那永远冷静的大脑。 这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吻呢?他已经分不清了。 大衣被扬起盖在肌理分明的小腹上上,顾临奚侧躺着,急促呼吸着。 方恒安捉着他的脚踝,向上推。 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只余下潮水般的刺激,从他豁然明亮的胸腔中沸腾流淌着。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寂静,只有一辆车,两个人。 方恒安将下巴顶在他的肩头…深深埋了进去。 顾临奚浑身战栗了一下,他依然不适应这种全然被支配的方式。但这种感觉却激起了一种别样的兴奋,好像一种释放,他对自己就像对一台机器,一切反射都压抑到最低最合理的程度,唯独不知什么是肆意什么是释放。 他的学生教给他了。他在教他。 他在给他带来一波波极致的失控,他在给他制造一个逃离规则和阴暗的假日。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是假日。 又是一波潮水,冲散了理智。恍惚间,他听到了方恒安的叹息:“顾老师,都结束了……走出来吧。” 顾临奚觉得自己的灵肉仿佛一分为二,他一边沉溺在这种极致的自由中,电光火石间却闪过碎片般的冷静思绪。 他想,对,就快要真正结束了。 * 李旷铭同意提供证据。 于是,第二日,他们就和李旷铭一同离开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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