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上见。” . 滴答、 水珠落在地上,叶尧浑身湿透坐在角落,偷偷去看对面的谢桑言。谢桑言和他一样,也浑身都是水。 卢星平一行人离去前,在他俩身上泼了一桶又一桶的凉水,发泄完后,卢星平似乎终于解气,带着他的小跟班,将卫生间门反锁后就离开了。 放学后不会有人逗留在学校,没人发现他们还在厕所里面。厕所只有一扇带栏杆的窗,能出去的地方只有那扇门。叶尧试过想要强行打开,对着门板又推又撞的,也只是白费力气。 天色逐渐暗了,寒夜的卫生间空气阴冷地砖冰凉,让本就湿透的二人愈发冻得瑟瑟发抖。 叶尧坐在地上,张嘴往自己手心哈气,可是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他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叶尧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也不知怎么面对谢桑言。 他不知道谢桑言现在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从刚才到现在,哪怕是卢星平那些人离开之后,厕所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谢桑言都没有和自己说过话,也没有对上过视线。 他反常的沉默让叶尧一颗吊着的心跌入谷底。 怎么办? 他一定觉得很恶心吧。 言哥是不是讨厌我了? 天越来越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爷爷是不是还在家门口等我? 又让爷爷担心了。 就在叶尧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抬头,谢桑言已经倒在了地上。 叶尧连忙跑过去,谢桑言闭着眼睛呼吸急促,烧的更厉害了,脸颊和脖子涨得通红,显得皮肤上面被殴打出的青紫更加骇人,叶尧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他买来的药,想了想,掬了把自来水让谢桑言吞了药,然后将半昏迷的谢桑言抱在怀里,让他可以躺的更舒服些。 “言哥,言哥,很快就好了。” “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用自己湿透的袖子轻柔地在谢桑言滚烫的脸上擦拭着,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药效上来了,谢桑言的呼吸没那么急促了,温度也已经在慢慢往下降。 温度降下来后,谢桑言眼皮子微微颤动,意识到他要清醒,叶尧立即松开他,将他轻轻靠在墙上,自己则迅速挪回原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桑言醒来后,似乎懵了一秒,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之后,默默瞥了一眼叶尧,无声挪开了视线。 叶尧做好了要在厕所待上一夜的准备,直到守夜的保安打着电筒经过,叶尧一看到从窗户缝中透进来的光,就扯着嗓子喊。 保安听到动静取来钥匙给他们开了门,苦口婆心教训了一通,他俩才离开了学校。 经过保安室时,叶尧望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谢桑言人还是不太舒服,没什么精神,一直垂眸不语。叶尧闭了闭眼睛,强撑着笑道:“言哥,我们走吧。” 两个人走在夜色里,路灯洒下的昏黄灯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这是他俩首次在回去的路上彼此一言不发,安静的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在那条分岔路口,谢桑言本想和叶尧走同一条路,和往常一样送他回家,叶尧却没让,说道:“我回去了。不用送我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还发着烧呢。” 叶尧没敢去看谢桑言的脸,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等着谢桑言的回答,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很久之后,谢桑言才开了口,平平淡淡的,只说了一个字:“好。” 叶尧心口轻轻疼了一下。 像被针扎了似的。 谢桑言的反应很冷淡,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叶尧见过热忱细心的谢桑言,难免两两对比,这一瞬间袭上的失落比所有时刻都来的强烈。 他不想谢桑言这样冷漠对他,可他也知道,谢桑言一定很介意厕所里发生的那件事,甚至那个根本说不上是吻,只不过是别人欺辱他们的一种手段,恶劣又残忍。 叶尧讨厌同性恋,但他不讨厌爷爷,也不讨厌和谢桑言的那个亲吻。可他是他,谢桑言是谢桑言。 他猜不透谢桑言的心思。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状态,这件事,他应该是很厌恶的吧。 两个人就这么在岔路口分离。 叶尧走到一半,没忍住回了头,远处的谢桑言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一直没有回头,叶尧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看着,直到谢桑言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他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像被藏在夜中的无形野兽给生吞了。 “他应该很生气吧。” “明天见了他,再给他道歉吧。” 让叶尧没想到的是,崩溃的事情总是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接连发生,连让人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 穿过那条昏暗的小路,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十字路口,而此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红灯闪烁不止,马路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尸体没有左臂,双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折叠在马路上,他身上的衣服被车轮上的泥水碾得脏污不堪,身下那滩鲜红的血泊比红灯的光芒还要刺眼更甚。 叶尧傻傻站在马路对面,可能是过了一瞬,也可能是许久,他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向那具尸体,途中不知踩到了什么,重重摔了一跤扑倒在地。可他没觉得疼,一双眼睛又酸又涨,四肢突兀地没了力气,他站不起来,膝行爬过去,哆嗦着手拨开遮在尸体脸上的头发,看到那张脸的顷刻间,叶尧脑子里嗡的一声,几欲当场炸裂开来。 这具身体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眉目依旧那般柔和,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脸,没有谁比他更熟悉。 可手底下的脸颊冰冷,没了一丁点温度,他甚至不敢往他身下看,余光中只剩大片的红。 叶尧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发出濒临破碎的呜咽声,他疯狂大喊起来,在无人的街道上声嘶力竭地呼救,声音响彻在无边的夜空中,喊着喊着,又忍不住嚎啕大哭,没有人来帮忙,没有人来救他。 他去砸路边商铺的门,敲不开一家,就去敲另一家,只要有人出来,帮他叫个救护车也可以,请来个人吧,谁都可以,帮忙救救他的爷爷。 他的凄惨哭嚎叫醒了居民楼中的几家住户,高高的楼层中亮了几盏灯,可是没有人来,最后是不远处一家猪肉铺门口的卷帘门嘎吱嘎吱掀了上去,一个穿着睡衣的胖大妈伸头出来,睡眼惺忪:“怎么了?大晚上的叫什……” 话还没说完,叶尧冲上去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说话颠三倒四,满脸是泪,大妈这才看见马路上的惨案,白着脸赶紧去打电话找警察和救护车。 叶尧守在爷爷身边,跪在他身旁叫他喊他,和他说话,爷爷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猪肉店的大妈早已没了瞌睡,找来一件旧外套披在了叶尧身上,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因为知道再怎么安慰也是无用。 叶尧相信爷爷还能救,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具开始变得冰冷,手脚逐渐僵硬的身体,早已救不回来了。 没一会儿,救护车和警察都到了,医生见状也是摇头。 红蓝交映的灯光和警笛吵醒了不少人,比叶尧的呼喊声管用,有不少人钻出温暖的被窝来马路上凑热闹。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楼下喊,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吧。”其中一个路人指了指地上爷爷的尸体。 警察问:“他在喊什么?” “在叫谁的名字,叫什么……阿尧。” 叶尧瞳孔缓缓放大,抬眼去看那个路人。 路人道:“我听见他喊了几声,后来听到汽车喇叭声,然后就没听到动静了。我当时太困了,就睡着了。我以为他走了呢,谁想到是被车撞了……真是造孽。” 叶尧懵懵地听着,眼前越来越黑。 爷爷是出来找我的。 因为我今天这么晚没有回去,爷爷担心,所以他没有在家门口等,而是选择出来找我,因为来找我,所以才会被车撞。 都是因为我。 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死了爷爷。 叶尧剧烈喘着气,耳朵嗡嗡不止,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了朝他的方向跑来的医生。 叶尧做了个噩梦,梦境中有一只巨大的黑色怪兽,它挥舞着利爪,张着血盆大口冲他袭来,就在叶尧即将被它吞吃下肚的时候,爷爷出现了,他张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在叶尧的眼皮底下,爷爷被怪兽撕成碎片。 鲜红滚烫的血浇了他满身满脸,烫得他脸皮大片大片的剥落,溃烂的眼球掉出了眼眶,痛到他无法忍受。 叶尧惊恐大叫,赫然睁开了双眼。 入目所见之处洁白纯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没有怪兽,没有爷爷。 他在医院里。 天已经亮了。 醒来的第一秒,他就记起了所有的事。 叶尧手忙脚乱下了床,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子,一颗一颗的血珠顺着他的手背滴落在地砖之上。 滴答、滴答。 他在医院里像是一只无头苍蝇般乱跑乱撞,有护士来询问他,安慰他,他充耳不闻,像是被抽干了魂魄,只剩下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最后,他在太平间里见到了爷爷。 爷爷闭着眼睛,和平日里他睡着时的模样相同,可是他的身体变得好冷,好硬,任凭叶尧怎么喊,怎么哭,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 之后的几天,叶尧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那位好心的猪肉店大妈跟着叶尧来了医院,见到抱着尸体哭嚎的叶尧,也红了眼睛偷偷抹眼泪,她还是于心不忍,最后帮叶尧料理了爷爷的后事。 撞爷爷的司机第二天就已经抓到了,司机醉驾,被抓时还在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杀死了一个人。根据路口的监控视频看,爷爷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疾驰而过的车子撞飞,重重落在了地上,爷爷被撞之后并没有当场死亡,如果司机下来叫了救护车,爷爷不会死,可司机逃了,爷爷就这么孤零零躺在马路上,在绝望中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活活痛死了。 可能死的前一秒,还在惦记着没有归家的叶尧。 爷爷最后成了一捧骨灰,装在了小小的罐子里。 叶尧回了家,家中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桌上还放着爷爷喝过一半的水杯,可是叶尧知道,从今往后,这杯剩下的水没人会回来喝了,他再也没有爷爷,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叶尧的床头摆着一堆爷爷为他捡来的布偶,他抱着骨灰盒,把自己蜷缩在那堆娃娃里,无声无息地哭。爷爷最怕他哭了,每次他一哭,爷爷就会来安慰他,可他已经哭了好几天了,爷爷怎么还没有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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