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在查的案子里出现季诺城的名字,再联想养父母不同寻常的举动,这些只是赶巧了吗? 泥鳅很美味,但季沉蛟没有心思继续享用,他拿过手机,走到窗前,给季诺城拨了过去。 等待十来秒,接通了,季诺城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似乎在户外,有呼啸的风声传来,“小沉,怎么了?” 季沉蛟眉心渐渐蹙起,季诺城的平静似乎是装出来的,他见过季诺城最温和从容时是什么样子,比如为他起名沉蛟的时候。而此时,季诺城的嗓音里藏着紧绷。这通电话,不是季诺城所希望接到的。 “爸,你们玩到哪里了?” “在西部呢。” “西部哪里?” 季诺城沉默了会儿,“小沉,是出什么事了吗?” 季沉蛟:“嗯?没事。为什么这么说?” “哎,没事就好。你平时不大问我们在哪里。”季诺城转移话题:“工作忙不忙?吃饭了没?” 季沉蛟:“我妈呢?我想跟她聊几句。” “她……她和路上认识的姐妹拍照去了。” “现在您一个人?” “是,我们组了个小团,我有点高反,落到最后了。” 季沉蛟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呼吸声,须臾,又说:“爸,其实我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想了解一件事。” “好,你说。” “夏榕市最近发生了一起案子,死者是一个挺有名的企业家,叫康万滨。” “我知道,新闻里报道过,而且这个康万滨还是那个康家的。” 季沉蛟觉得季诺城很紧张。有的人一紧张起来,就会忍不住说话。季诺城就有这种特征。 “我现在到康万滨的老家查案,也就是我们市下面的桐茄县。” 说完这句话,季沉蛟清晰听见季诺城呼吸一顿的气音。“爸?” “啊,桐茄县。嗯。” 季沉蛟:“爸,您的老家是在桐茄县吗?” “不是!”季诺城回答得飞快,但似乎忽然明白季沉蛟为什么这么问,又道:“怎么一下子说到我了?没反应过来呢,以前确实在桐茄县待过。小沉,你是想跟我打听桐茄县的事?” 季沉蛟:“是,因为正好在一起陈案的资料上看到您的名字。” “陈,陈案?” “徐银月失踪案,您还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回音,只剩下猛烈的风声。 季诺城:“我没搞懂,你们不是在查康万滨?怎么这还与徐银月有关?” “顺着康万滨的线索查到徐银月,当地人都说她是被康家害的,所以顺道也查查。”季沉蛟说:“爸,您不舒服?” “没,有点意外而已,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又听到徐老师的名字,还是从你口中听到。” “徐老师?” “对,她是我念高中时的补习老师。” 季诺城开始讲述他记忆里的徐银月。季沉蛟已经听许多人回忆徐银月,季诺城所说的和别人所说的没有太大区别。但讲到后来,季诺城说,他见过康家的人和徐银月拉扯。 季沉蛟立即问:“什么时候?是谁?” “我高考之后。拿到录取通知书,我最感激的就是徐老师,买了西瓜、卤菜去她家庆祝,但她不在家。我正要走,就听见争吵的声音。徐老师被一个男的拉着,我不认识他,但他和康家在水产品市场巡场的那些人是一伙的,他还威胁徐老师,说不要惹康家人。” 季诺城苦笑,“小沉,你大概会笑我不挺身而出保护徐老师,但我那时也才十八岁,桐茄县被康家控制,我实在不敢充英雄。我躲在转角里,一声都不敢吭,徐老师被那人推进屋里。那天我没能和徐老师庆祝,西瓜和卤菜都分给同学了。” “你查到这案子,可能是上天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季诺城又道:“小沉,徐老师是被康家的人害的,她失踪那么多年,一定已经去世了。如果能抓到凶手,她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季沉蛟又与季诺城聊了会儿,周芸还是没有回来,季诺城叮嘱一定要破案,然后挂了电话。 季沉蛟靠在窗边,脑中重放着这通电话的内容。 每个人都说,徐银月是被康家害的,但他们的形容都模模糊糊,既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也没有一个具体的事件。只有季诺城说出,曾目击徐银月被康家人尾随,并强行入室。 但县局出示的调查资料上,没有这一条。 也许当时季诺城没说。这倒是能理解,当年季诺城带着新婚妻子回家过年,遇到县局调查徐银月的失踪。那个年纪的男人最怕被爱的人发现懦弱的一面,再加上康家仍旧盘踞在桐茄县,他选择隐瞒这一段,这说得通。 身后传来碗碟的叮当声,季沉蛟转身,看见凌猎已经干完了泥鳅和米饭,正在收拾。 “我来吧。”他走过去,拿走碗。 凌猎跟在后面,问:“你和你爹打电话这么生分?” “生分?” “不像儿子和爹说话,像审嫌疑人。” 季沉蛟转过头,“不至于吧?” “只是听你说话是不至于,但你刚才表情很恐怖。”凌猎说着拿出手机,大喇喇展示偷拍的照片,“这完全和你审嫌疑人时一个表情。” 季沉蛟挑了下眉。他每次审人时都会全神贯注,感官、神经像是变成一个牢笼,没有缝隙地笼罩着嫌疑人,不错过对方的分毫反应。 刚才和季诺城打电话时,他确实是这种状态。只是凌猎不说的话,他意识不到。 凌猎在季沉蛟肩上拍拍,“嗨兄弟,难道你因为我说你表情恐怖,所以生气了?” “怎么会?” “那你盯着我看?” 季沉蛟收回视线,继续洗碗。 “恐怖指的是气场,不是丑陋。”凌猎又拍拍,“放宽心,你还是很帅的,认真的男人最美。” 季沉蛟轻轻踢了他一下,“你才美。” 凌猎又说:“你和你爹关系不太好?” “还行。但我们不是亲生父子。” 凌猎眼睛眯了下,“抱抱季队长。” 季沉蛟挥手,“爪子拿开。” 凌猎无所谓地笑笑,“啊,季队长吃饱饱了,要查案案了!” 季沉蛟:“……”叠词禁止! 经过Jaco的报道,“泥鳅西施”徐银月在失踪多年后再次走入人们的视野,自媒体纷纷涌向桐茄县,各项神通,挖掘这座几乎被遗忘小县城的一切。 季沉蛟让重案队时刻关注网上的声音,虽然很多声音只是道听途说,但真相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也只得去倾听。 Jaco仍然在桐茄县,他这几次报道在竞争者中出尽了风头,老板又给他增派了两名助手,还亲自来到桐茄县“劳军”,点上一大桌小龙虾,让大家随便吃。 Jaco没怎么吃,时不时查看后台的留言。忽然,他看见一个名字是乱码的网友说,母亲看到徐大妹的事,想到当年和徐大妹之间也是有姐妹情谊的,但因为康家的势力太大,不敢吐露实情,现在已是迟暮之年,想将知道的告知公众。 Jaco弯了弯眼,立马起身。老板喝得醉醺醺的,“这饭还没吃完呢,上哪儿去?” Jaco回头笑道:“给警方送线索,拓宽拓宽咱们公司的门路。”
第66章 亲疏(16) 季沉蛟看着Jaco送来的消息,问:“你联系过这人了?” “没,这不是交给你们做决定吗。”Jaco笑道:“我没法判断这条信息的真假,贸然联系,如果对方是假的,到时候报道出来,影响不好。如果是真的,那更该警方去接触,我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季沉蛟与Jaco对视几秒,道了声谢。Jaco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做自媒体的也有社会责任感,能协助重案队是我的荣幸。” 季沉蛟将Jaco后台的信息转给沈栖,沈栖很快确认对方的身份。她叫小薛,三十来岁,籍贯桐茄县,但早已举家搬到夏榕市。 席晚来到小薛的单位,说明情况后,小薛开车带她去见自己的母亲。 “妈,这是咱们市局的警察,他们正在查小龙虾那个案子,查到咱老家去了。我不是替您给Jaco发过私信吗?Jaco不是警察,这事得由警察来了解。您和这位席警官说说?” 薛母大约没想到得直面警察,有些局促,“你们真能替徐大妹伸冤?” 席晚说:“我们会尽一切可能为受害者找回公道。” 薛母的眼眶红了,看向窗外,“大妹,你别怪我,这秘密我守了这么多年,我有儿有女,当年实在是不敢说啊!” 薛母和徐银月打小就认识,大徐银月三岁。徐家为了生计,不得不给康家当手下,是康家的权力体系中最底层的人。徐银月那时太小,有时被父母放在薛家,请薛家帮忙照顾。薛家知道徐家也是没办法,再加上孩子又小,能帮就帮着。 徐银月跟着薛家的小姐姐,愉快地长大了。 但后来,徐银月长到十多岁时,徐家父母干“脏活”,死得尸体都残缺不全。县里清白的人家恨透了康家的狗腿子,几乎都不跟徐银月来往,薛母那时已经进厂务工,见徐银月可怜,偶尔偷偷给她些肉菜,但也不敢让人知道。 徐银月的泥鳅生意做起来后,县里刁难她的人已经很少了,顶多背地里编排她不检点不干净。薛母嫁人,有了孩子,顾着家庭,和徐银月的交往越来越少。 徐银月的儿子叫徐嘉嘉,薛母不知道那是谁的种,问徐银月,她也不肯说。 有一天,徐银月却突然神色慌张地找到薛母,“姐姐,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薛母被她的神情吓到了,连忙问是什么事。 徐银月将薛母带到自己家中,锁门、拉上所有窗帘,将卧室的门也轻轻关上——三岁的徐嘉嘉正在里面睡觉。 薛母胆子很小,一见这阵仗就慌张起来,“到底怎么了?我去叫你姐夫来!” “不!姐姐,不要告诉任何人!”徐银月眼睛红得几乎淌出血来,“姐,我被人侵犯了。” 薛母耳边嗡的一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别说是在那个年代,就是现在,这也是加诸在女性身上,不可饶恕的犯罪。 她缓了许久,这才哑着嗓音问:“是,是谁?给姐说,咱们去找社区,找派出所!” 徐银月咬牙切齿,“是康万滨。” 薛母耳膜又是一响,“康家?”说完,她跌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就是个笑话。 那是康家,她们怎么敢和康家作对呢? 徐银月抹掉眼泪,反倒安慰起薛母来,“姐姐,我不是想让你帮我做主,这事我就当吃哑巴亏,除了你,我不会再告诉谁。” 那时,薛母心中涌起一个愤然又自私的念头——那你为什么非得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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