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侧过身,明显认真起来,“人血馒头在哪个年代都很‘香’。” “可不是?”沈栖说:“你知道普通老百姓是最容易被洗脑的,而且坏事的讨论度总是比好事高,放在现在就是流量。老实说,我那时看到那些新闻,第一反应也是——这女的不怎样啊。还是我妈教育我,为什么一定要要求一个人完美无缺?”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妈的话。”沈栖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她说,她只是个被害死的女孩,她嫉妒同学也好,和家人发生过争执也好,都改变不了她是被害者这个事实。不要贸然去评价一个陌生人,你也满身缺点,你和妈妈吵架和同学打架,这能证明你是个恶人吗?”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季沉蛟道:“阿姨很温柔很理性。” 沈栖点头,“我有个好妈,但很多人不像我妈那样,他们一看到媒体报道,就开始骂那女孩儿,后来还编出各种谣言,说她在那条街卖啦,说她给贩子跑腿啦,一句话——活该。” 这仿佛是所有被害人的“归宿”,起初可怜你心痛你,到最后都要挖出你的缺点,甚至是并不存在的缺点来抹黑你。 “我对这案子最后的印象就是各种谣言,再后来谣言都没有了,新的新闻把这事揭了过去。”沈栖叹气,“结果十二年了都没破,想想挺悲哀的。” 季沉蛟笑道,“打起精神来,你不说么,我们这趟顺便就把这桩悬案给破了。” 沈栖:“哈哈,那是,没有咱重案队破不了的案子。” 车里安静下来,坐在后排的队员睡着了,沈栖专心开车,季沉蛟看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一个人——Jaco。 斜阳路的案子里,媒体中最出风头的就是Jaco和李艾洁,但是这次的案子,李艾洁还是冲在最前头,Jaco却似乎销声匿迹了。 不应该啊。 他点开Jaco的主页,看见Jaco一条相关视频都没有更新。最后一条视频还是那条“潘多拉的魔匣”。 这人休假了吗? 车到苍水镇时已是午后两点,季沉蛟让沈栖把车开到唐红婷遇害的华灯街——那里仍然是苍水镇最繁华的一条街。 苍水镇的鸡汤和牛肉都很有名,季沉蛟点了几碗鸡汤米线,等米线的时候观察着周围环境。 沈栖说:“感觉没怎么变,以前那些报道来来回回就拍这条街,还是老样子。” 陆续有人进来吃饭,部分是混混打扮的人,说话也很不客气。季沉蛟坐在门口,看得见大半条街。现在正是工作时间段,但街上有不少一看就是没有工作,游手好闲的人。 沈栖压低声音道:“这还真是混混一条街啊。” 吃完米线,大家在几条支巷里转了转,唐红婷就是在其中一条支巷里被杀死。街上不少地方已装上监控,但唐红婷仿佛已经被这座小镇忘记。 去派出所的路上,季沉蛟让沈栖临时调头,去刘玉纯待过的牛肉加工厂。加工厂在镇边缘,离华灯街有三公里远。 这距离在夏榕市不算远,但在苍水镇这种小地方等于隔了好几个车站。 季沉蛟没有跟当地派出所打招呼,直接带着申请到的协查令到了,负责接待的小民警一听要查十二年前的案子,急得赶紧给副所长打电话。 副所长是当时出警的队员之一,因为案子在他手上未破,移交给分局市局还是没破,提到旧案,他便露出惭愧的神色。 “是要重查这个案子了吗?”副所长忐忑又期待地看向季沉蛟,轻轻拍着桌子,“重查好啊,有什么需要我的,你们尽管说。” 案子本身的资料,季沉蛟昨天已经在内网上看完,文字与图片再详尽,也难免有疏漏,因为一个亲历者的情绪是不可能被一张纸一支笔完全呈现的。 “就说说你们初期查案的经过吧。”季沉蛟道。 副所长点点头,翻出资料,“那天下着暴雨,夏天嘛,动不动就暴雨。我们接到舒小玲烤鱼店报警,说他们店后面的纸箱子里有死人。” 警察赶过去,女尸像婴儿那样蜷缩在空调纸箱里,血把箱子都浸透了,地上的血水却被大雨冲刷,只剩下淡淡的红色。中午是华灯街人流量很大的时候,踩踏加上雨水,痕检师一个有效痕迹都没有采集到。 女尸的身份不到两小时就得到确认,是她打工的那家酒吧认的。前一晚她应该十点到酒吧唱歌,但一直没出现。她这种打零工的,老板也没放在心上,连电话都没打过。 在副所长的讲述中,唐红婷是个很不幸又很普通的女生,她有一些不光彩的毛病,但并不是后来媒体描述的那么不堪。 贫穷的生活让她没有太广阔的眼界,小镇里的老师总是向学生们灌输学习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尤其是女孩子唯一的出路。 唐红婷算不上聪明,但非常勤奋,给自己的压力也很大,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一旦没有考好,就恨自己恨超过自己的同学,有时甚至会和奶奶发生冲突。 复读之前,她倒是有朋友,但高考失利让她心态进一步崩塌,和几个考上大学的朋友都断了联系。新的班上,她更是格格不入,同学们提到她都颇有微词。 她高考结束后就开始打工了,八月复读,就把奶茶店、炒菜馆的工作辞了,只留下晚上酒吧的工作。 她长得好看,被客人骚扰不止一两次,没人管,她也忍着。 总的来说,她不受欢迎,心态也很差,但是要说和谁有严重到捅刀子的矛盾,却也没有。 也就是说,凶手缺乏动机。 案子发生在全镇最乱的地方,唐红婷死前喝了大量酒,加上她身上凌乱的刀伤,派出所、分局、市局都判断是和混混起争执被杀,属于激情杀人。 排查中几乎全镇的年轻人都被问询过,副所长说,他知道凶手就在他们中,但是他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 即便已经过去十二年,副所长眼中仍有不甘。身为警察,这是最无奈的事。 话说得多了,副所长也提及媒体的煽动性报道,一时有些不忿,“他们报道的的确是事实,唐红婷性格有问题,但为什么要这么写一个被害人呢?记者写出来,群众就会自动发散,一个可怜的孩子,传来传去,居然被传成了该死,哎!她的奶奶失去唯一的亲人,还被人指指点点,没多久也去世了。我不喜欢这些记者,他们没有基本的良心。” 老警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用叹气和摇头表达自己的痛心。 十二年前的事如今仍然在上演,新媒体爆发,跟进“美帽皇后”案的“记者”比之当年不知翻了多少倍。重案队捂着消息,为了流量,他们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天都编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料。 榕星传媒。李艾洁从组长办公室出来,翻了个白眼。她的爆料让公司赚了一波,组长催她赶紧出新东西。 但新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呢? 桌上的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显示的是“弟弟”。她笑着拨过去,那边说:“姐,有空没?出来吃个饭吧。” 下午三点来钟,赶前赶后都挨不着饭点,且是工作时间,好在李艾洁这工作性质待在办公室的时间本来就少,说要出去跑线索,撩起小挎包风风火火就走了。 市中心有家老字号早茶点,凌晨都宾客满座,李艾洁赶到包厢时,李艾兵已经点了一大圆桌糕点,正在就着奶茶啃鸡爪。 “姐,好久不见。”李艾兵站起来,亲昵地和李艾洁抱了抱,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座位上坐下。 李艾洁看上去也很高兴,眉梢轻轻扬起,一扫在办公室挨训时的阴霾,好好端详亲弟一番,神情渐渐放松,“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艾兵将蟹黄水晶包转到面前,这是李艾洁最喜欢的,“昨天半夜,想到你一早要上班,就没打搅你。睡了个懒觉,就到下午了。” 李艾洁看着水晶包,唇角却忽然僵了下。李艾兵看出来了,“姐,你怎么了?” 李艾洁连忙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中午老板请吃酱排骨焖饭,太油了,有点闷。” “你们那老板还请客?他不是抠到家了吗?”李艾兵只得拿来一碗清粥,单手撑着脸颊,笑盈盈地看李艾洁,“还想让你全部吃完呢。” 李艾兵长了张俊俏的脸,别说他那些“始于外貌忠于才华”的粉丝,就是李艾洁,被他这么专注地看着,也有些受不了。于是笑着在他额头上拍了拍,“我们只有两个人,你点这么大一桌,我哪里吃得完?” “吃不完打包带回去啊,姐,我还不知道你么?你喜欢这儿,但又舍不得来吃。”李艾兵想一出是一出,“姐,你把工作辞了吧。” 李艾洁差点呛住,“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想当记者,但现在正经的报社都快活不下去了,电视台又进不去。”李艾兵的语气带着些许轻视,“姐,你干的根本不是记者的活,你们那公司连报记者证的资格都没有,老板还小气,给一份工资让干三个人的活,你亏不亏啊?我又不是不能养你。” 李艾洁看着全身名牌的弟弟,半天没说话。 李艾兵说完也觉得有点过分,小心道:“姐,你生气了?” 姐弟相依为命长大,吃过的苦不计其数,李艾洁最疼爱的便是自己这个弟弟,为了他,她什么事都愿意做,怎么可能真的生气,笑道:“没。姐有自己的打算,工作不会辞的,你也别瞎花钱,得为将来做打算。” 李艾兵:“房子车子都买了,也在做理财,我怎么没打算。” 李艾洁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你想去国外生活吗?我听说移民得花很多钱。” “姐,你怎么了?”李艾兵奇怪道:“你想出国啊?” 李艾洁摇头,“我不想,算了,先吃东西吧。” 姐弟俩边吃边聊,李艾兵问李艾洁为什么不穿自己买的那些衣服,李艾洁说上班不能太张扬。话题又绕了回去,李艾兵还是想让李艾洁辞职。 李艾洁叹气,“大作家,你好不容易赚了钱,但人不能飘,明白吗?” 李艾兵切了声,“我这本也很红呢。” 李艾兵是个网文作家,扑街多年,上上本突然爆红,成了圈中大神,天价版权让他从一个住群租房的底层成了有钱人。而他没有松懈,上一本继续火爆。目前正在连载的人气虽有回落,但过去的成就已经让他不用计较单本的得失。 就算从现在开始不工作了,他和李艾洁这辈子也不用愁。 前阵子他受邀去外地参与剧本改编,一呆就是两个月。 看李艾兵意气风发,李艾洁不想扫他的兴,索性不唠叨了。两人其乐融融聊着明星——李艾兵的书筹拍后等于半只脚踏入娱乐圈,见过不少流量。最后打包撤退时,李艾兵又突发奇想,“姐,你今年是不是还没有休年假?我们去西部看雪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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