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潜明留在老宅的东西很少,大部分是不重要的,也许过不了几年就该丢弃了。他看着看着,却又是掉下泪来。那些东西里有他和几个哥哥小时候写的作业、没玩几次的玩具、他们送给喻潜明的礼物。 如果说老宅的时光比外面走得慢,他很想将自己关在里面,再也不出去。 整理好这些,他又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有个抽屉上了锁。 并不是什么保险锁,找管家拿来钥匙,很快就打开了。 抽屉里放着一些早就过期的单据,还有一个信封。喻夜生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很旧了,笑容明媚的少女挽着年轻喻潜明的胳膊,看上去十分亲密。 季沉蛟来到楼上,听见喻夜生说:“我找到了小姑姑和我爸的合影!”
第199章 失声雨(35) 季沉蛟接过照片,喻勤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喻潜明也是刚到二十岁的样子。照片是冬天拍的,喻勤穿着浅蓝色的毛绒大衣、深蓝色长裙和一双黑色皮靴,戴着毛茸茸的围巾和手套,喻潜明则是一身黑。他们背后是一片林子,地上和树上有积雪。 季沉蛟顿时想到凌猎说的雪场。 苍园市冬天会下雪,周围的任何一座山上都会有雪,因此联想到Wonder的人造雪场并没有太大的逻辑,但是现在这张照片是唯一的线索! 季沉蛟立即问:“这个地方是哪里?” 喻夜生一头懵,“我不知道啊,这里还有个房子,难道是我们家哪处在山里的庄园?” 季沉蛟说:“走,去问问管家们!” 清早,老宅里的人全都被喻夜生叫醒。几年前沙曼和喻潜明先后从老宅搬走,这里的佣人也越来越少了,留下来的都是服务了很多年的人。喻夜生把照片拿给他们看,可就连他们也茫然地摇头,说喻先生这么大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到喻家来。 喻夜生着急地说:“这怎么办?我记得最老的那批佣人管家好多年前就退休了,而且基本已经过世,剩下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季沉蛟捏着照片,冷静下来,“别急,你刚才说的也是一种可能,这也许是喻家某处在山里的房产。你知道在苍园市附近,喻家有哪些房产吗?” “我想想……”喻夜生不仅自己想,还给远在冬邺市、夏榕市的亲戚打电话,最后说出来七个地方。 季沉蛟对照地图,它们分部在苍园市北边和东北的山上,都有对应的乡镇。搜索起来需要一定的人力,靠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 季沉蛟一个电话打回夏榕市,谢倾听完后说:“我来和苍园市局联系。你再想想别的思路。” “是。” 当天中午,苍园市局就派出搜查队,季沉蛟跟着其中一支小队进山,确认喻家小楼的位置,但那里不像照片中的地点,更没有金流云的踪迹。 到了晚上,其他小队陆续传来消息,没找到和照片上相似的地方和可疑分子。 喻夜生激动了一天,此时哭丧着脸,“季队长,这该怎么办?我们家还有一些在山里的别墅,我要不都回忆给你?” 季沉蛟摇摇头,“暂时不用。” Wonder的老家金向村终年无雪,就像L国,他对于雪的认知来自于喻勤。喻勤每一年都能看到雪,雪对喻勤来说并不特别。贸然去所有能看到雪的山里搜索,可能只是白费力气。 季沉蛟闭上眼,尽量将自己带入当年的喻勤。当喻勤对Wonder说到雪时,她会提到哪一场雪?在哪里看过的雪?那应该是有一定意义的地方。 季沉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喻夜生找到的照片。不管喻家兄妹后来如何,至少在拍摄照片时,喻潜明对妹妹是宠爱的,喻勤也很依赖哥哥。 设计将喻勤送到L国之后,喻潜明把这张照片保留下来,和很多看似不起眼,却保留了几十年的小物件放在一起。他是什么心理?内疚吗?自责吗? 这么多年过去,他与喻勤(沙曼)反目成仇,还是没处理掉这张照片,或许是他忘了。可在弥留之时,他叫过喻勤的名字,哼过喻勤也哼过的歌。喻勤是他这辈子走到头来最大的遗憾?他到死也放不下? 那么对于喻勤来说呢?和哥哥一起看过的这场雪,是不是更加特别,更加印象深刻?所以她会多次回忆起来,会告诉自己的爱人,会温柔地哼那首歌给孩子听? 季沉蛟跟着录音哼那首歌。不久,手机铃声打断了录音的播放,谢倾说:“你那段录音出鉴定结果了,它叫‘流云谣’,是郎蝶寨那一带的山歌!” “流云谣”,金流云! 季沉蛟顿时振奋,立即打开地图。郎蝶寨位于郎蝶山脚下,在苍园市西南方向,隔着一个市。那里交通相对闭塞,即便是现在,也没有开发出像样的旅游资源。 “郎蝶寨?”喻夜生有些惊讶,“我敢保证我们家在那里没有房产,我爸也从来没有提到过那里。没有搞错吗?” 季沉蛟说:“去看看就知道。” 他本来想立即出发,但是夜间天气实在是很糟糕,别说郎蝶山一带经常因为天气、路况封山,就是苍园市高速目前也不畅通。 季沉蛟只得一边等待,一边和当地警方商量警力的调动。 次日下午,稍稍放晴,苍园市局直接派出了直升机。 郎蝶寨处处炊烟,俨然已有过年的氛围。当地派出所也接到了协助调查的指令,带着季沉蛟用方言问寨民们有没有听过“流云谣”,年轻一点的纷纷摇头,上了年纪的笑出满脸褶子。 “听过,听过,小时候我们经常唱呢!” 说着,他们哼唱起来,一人唱多人和,歌声和缓悠扬,就像这山间漂流的云霞。 一位大娘说,这首歌唱的就是雪天,他们赞美雪天,因为大雪会带来来年的收成。 季沉蛟拿出照片,问对方见没见过照片上的地方。大娘看了会儿,找了其他寨民,最后说,照片上的地方可能就在郎蝶山,看着像郎六岭,很多年前外地人偶尔到郎六岭看雪,那里呀,是郎蝶山看雪最漂亮的地方,星空也特别干净。但后来郎六岭旁边的山崖在夏天滑坡,把郎六岭的地势给破坏了,就很少有人再去了。 季沉蛟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就是这里吗?终于找到了吗? 他按捺住亢奋,又问最近有没有外地人来过? 寨民们七嘴八舌,说来了些看雪登山的人,都还在山上呢。 季沉蛟给他们看金流云留在监控中的视频,“有他吗?” 有人说:“这不是金先生?我看到过,他还跟我打听郎六岭怎么走!” 跟在季沉蛟身后的喻夜生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找到了! 但季沉蛟必须冷静再冷静。人就在山上,但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冲动行事。 金流云看似温良,却是个异常恐怖的人。邢永旦死在他手上,“茉莉茶”的首脑Wonder如无意外就是他,他与“浮光”合作,他的手上沾着无数人的血! 更实际点,他有枪,那四个跟着他入境的人一定是佣兵精英。 如果现在贸然上去,很可能造成警方的伤亡,甚至连累此时在山中的游客和山下的群众。 派出所以为只是上去找个普通的犯罪分子,所长甚至要亲自带人上去,还打包票说:“郎蝶山我最熟了,我上去!” 季沉蛟赶紧把人拦下来,和从苍园市来的队员商量,一致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特警支援到了,再上山。 下午,荷枪实弹的特警从天而降,季沉蛟换上特战装备,由当地民警领路,谨慎地往郎六岭去。 山里万籁俱静,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风仿佛会说话,它呼呼地从枯萎的树枝上吹过,停留在一座破败的木屋上。 木屋后面有轻微动静,一个穿着深灰色羽绒服的人影拖着一块木板出现。 正是金流云。 他似乎有些累,将木板丢在一边,抬头看向铅色的天空。 今天又在飘雪,但雪落得不大,还不到漫山遍野都是一片纯白的时候。 但他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亲眼目睹那样的景象了。 那个精明的警察,他的孩子,也许很快就要找到这里来。 金流云叹了口气,坐在木屋前的小凳子上,点了根烟来抽。这烟有很长的外文名字,但萨林加乌克大区的人都把它叫做“茉莉茶”。 和他的组织一个名字。 不是他给烟改的名字,但当他走得越来越高,自然而然地,他爱抽的烟被人们叫做“茉莉茶”,追随他的人把改姓段当做荣耀。 可真正该姓段的人,他的孩子,却不姓段。 喻戈,是他和喻勤给他们的孩子起的名字。那天在夏榕市的公园,在说到名字时,他其实没有说全。那孩子不能姓段,因为段是个诅咒,它将应验在他与喻勤的身上。 金流云扬起脸,皱纹和胡茬迎接着细小的雪。 记忆里,喻勤年轻的样子像只美丽的蝴蝶。在从来不下雪的L国,喻勤时常说起这个叫做郎蝶山的地方,说这儿有个郎六岭,一下雪整座山岭都是白色,积雪厚到小腿,天上的星光照亮雪地。还有一座木屋,虽然很简陋,但是小屋里留着一段她很怀念的时光。 但喻勤从来不肯说,为什么看过那么多场雪,却对郎蝶山的雪情有独钟。他想,大约是因为郎蝶山的雪景格外恢弘。 金流云站起来,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缓缓地躺下,看着布满树枝的天空。它们像是天空的血管,里面的血却干涸了。 刚来的那天,山里没有下雪,满地金黄色的树叶,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其实他更喜欢那样的景象,像是L国随处可见的荒漠戈壁,细细嗅问,空气中仿佛还有硝烟的味道。 原来比起故土,他已经更热爱那片遥远的土地了。 他想,也许他不该在这里待这么久,也许在杀死邢永强之后就该离开,不去看那个孩子,就像当年和喻勤说好的一样,这一生都不走入那孩子的生活。 但他到底是个父亲,那是他唯一的子嗣。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离他那样近,他无法说服自己一眼都不看。 “你呢?”金流云自言自语:“你想不想看看他?” 枯枝摇动,风也摇动,也许是喻勤的回答,但没有人听得到。 躺了不知道多久,金流云忽然坐起来,看向东南边。他的感知向来敏锐,不然也不可能躲过多次暗杀。有人从那个方向上来了,而且人很多,不是普通的游客。 金流云皱了皱眉,站起,拍拍羽绒服上沾着的雪和草叶。他的神情仍旧很平淡,但眉心比刚才皱得稍稍紧了些。 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暂时还什么都看不到。不久,声音向三个方向分开,来人似乎是想包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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