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闷像橡胶一样,从他身体里淌出,将他结结实实地黏在原地,挣脱不了。 走廊上忽然响起沈栖的声音,“我哥呢?我找他有急事!” 季沉蛟深呼吸,将烟按灭,开门走到走廊上,“沈栖,这儿。” 沈栖闻声看来,赶紧小跑,“哥,金流云的入境记录真的有问题,可能被篡改过,系统有被入侵的痕迹!” 和DNA比对结果相比,入境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金流云这个人铁定有问题。季沉蛟说:“知道了,辛苦。” 沈栖瞪着眼,“哥,你哪儿不舒服啊?” 季沉蛟打起精神,“没事。” “怎么没事?我猎哥不在,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我猎哥回来了肯定要生气的!” 季沉蛟忽然站住,眼前浮现出凌猎的模样。 沈栖还在叽叽咕咕说话,但季沉蛟一句也没听清楚。 他像个厄运缠身的人,但是这份厄运却给他带来了独一无二的缘分。他与凌猎共享一个名字,喻戈。 金流云说,这个名字寄托着父母最美好的祝福。 但是喻戈这个人却是虚假的。 可它也并非完全虚假,他和凌猎的人生组成了这个被祝福,也被遗弃的人。 如果说厄运里也有闪光的宝石,那便是凌猎,他在他的厄运里见到了这块宝石,喻戈这个名字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如同一个人的两个魂灵。 “哥?哥?”沈栖着急地喊道。他觉得他队哥今天太不正常了。 季沉蛟恢复往日的稳重,带着两条重要线索,朝谢倾的办公室走去。 谢倾在办公桌边来回踱步,转向季沉蛟,“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如果继续在明面上负责这起案子,将来必然引来争议,就像前两次一样。”季沉蛟说:“所以我想暂时退下来,把指挥权交出来。” 谢倾沉思片刻,“调查暂时由我牵头,等凌猎回来,让凌猎负责。” 季沉蛟唇角抿了抿,“是。” 谢倾苦笑了声,“当初凌猎刚到我们这儿,天天跟着你,我们只能给他开一个警方关系者的证明,其实就是线人。现在你和他的位置要调过来了。” 季沉蛟说:“我乐意在暗中工作。” 谢倾说:“就是要委屈你了。” 季沉蛟摇摇头,“能破案,这不算什么委屈。” 金流云身份造假、入境存疑,重案队有了直接调查金流云的依据。但是就在这时,他与他带来的四人突然从玉容咏歌酒店失踪了。 金流云的突然失踪让笼罩在他身上的嫌疑和迷雾进一步加重,而他最后出现的地点玉容咏歌不仅正好是喻氏集团的产业,亦是当初柏岭雪盘踞了许久的地方。 金流云、喻氏、“浮光”,这座在经营上找不出任何问题的豪华酒店仿佛成了一个阴谋的据点。 重案队迅速调取酒店内的所有监控,十二月二十号下午两点,金流云穿着烟灰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防寒帽,手拿长柄黑伞从酒店离开。门童为他开门时,他还友好地向对方点头微笑。 同日下午四点和六点,他的两名随员离开,而那位留下租车信息的赖克海在这之前已经一天没有出现过。 酒店前台、经理全都说不知道金流云去了哪里,他们也没有权利干涉客人的行踪。重案队又查周围的监控,沈栖追踪金流云的通讯,暂时一无所获。 重案队紧急开会,会议由谢倾主持,季沉蛟坐在最边上。老练如梁问弦,已经猜到季沉蛟工作上的变动,扭头看了看席晚,席晚皱着眉点点头。沈栖、安巡等小年轻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声议论怎么是谢队亲自布置任务。 一个人失踪了,怎么找是关键。金流云可能去哪里,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消失,他也许会去接触什么人,这些都需要在行动之前分析出个大概来。 谢倾说:“季队,你有什么想法?” 季沉蛟站起来,“金流云住在玉容咏歌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他不可能不知道喻家现在是警方的眼中钉,还执意要住在那里,要么是和喻家有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勾当,要么……” 说着,他低下头,顿了片刻,“他单纯是因为玉容咏歌这个名字。” 沈栖:“玉容咏歌?喻戈?” 季沉蛟点点头,“是,这是个对他,对我和凌猎,都很重要的名字。喻家这一块,需要着重调查。谢队,我……” “喻家你去查。”谢倾干脆道:“鉴于你现在身份有些敏感,老梁和你一起去,有没有问题?” 梁问弦立即说:“没问题。” 季沉蛟看看二人,稍稍放下心来,“我也没问题。” “在查喻家的同时,还要考虑另外的可能,那就是金流云和喻家其实没有私底下的接触。不要忘了一点,锁定邢永旦的是‘浮光’,金流云很可能是直接与‘浮光’合作。”季沉蛟说:“柏岭雪心思诡异,完全可能安排,或者建议金流云入住玉容咏歌,这样问题就不出在喻氏。金流云消失,说不定也是接收到‘浮光’的某个信息。” 谢倾说:“比如‘浮光’发现金流云继续待在夏榕市会有危险?警方已经锁定他?” “但这里又延伸出另一个问题。”季沉蛟说:“金流云为什么要待着不走。我们根据线索做出的推理是,金流云入境来向邢永旦复仇,当天复仇一完成,他就可能离开,根本不会被盯上。可他没走,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谢倾说:“所以你觉得他现在消失,是去做这件事?” 季沉蛟说:“可能我的试探,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或者说提前计划。也不排除‘浮光’对他的暗示。” 接着,季沉蛟提到那天晚上和金流云的散步,隐去其中提及喻戈的部分。 谢倾问:“那在你看来,剩下的那件他想做的事有可能是什么?” 季沉蛟沉默,他确实没能想出来,隐约觉得和喻勤有关,但具体到底是什么,却没有眉目。 而现在金流云音讯全无,要找到他,就得明确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 会议室安静片刻,沈栖举起手来,“谢队,哥,你们刚才的分析都停留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金流云还在境内。如果他已经出境了,或者正在边境上呢?你们想啊,他怎么入境的我们都没查清楚,他联合‘浮光’,肯定有办法。那他接收到危险讯号,为了避免被抓,最正常的反应肯定是连夜扛着火车跑路啊。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做?今后等风声小了,他还可以再来做不是吗?” 梁问弦说:“小沈这想法也有道理。季队,你说呢?” 季沉蛟抱臂沉思,沈栖说的的确是最可能的情况,但他是和金流云接触最深的人,金流云是他血缘上的父亲。金流云每次看向他的目光都坦然平静,连夜逃到境外?怎么想都不太符合这个人展示出的气质。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季沉蛟无法在这个场合说出口。那就是——喻勤生下他不久就失踪,沙曼将他带回国,这接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喻勤、金流云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中。他们也许有自己的理由,但现在金流云回来了,并且克制地接近他,关注他。他觉得终于走到这一步的金流云,不会这么草草离开。 这是非常私人的感受,他不可能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 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似乎是等着他给出一个结论。 他忽然有些难以形容的动容。 现在他位置尴尬,按理说应该被边缘化,但那一道道目光仍旧饱含着信任,席晚、谢倾、梁问弦这些比他年纪稍长的人眼里,还有显而易见的关心。 他张了张嘴,“我觉得……” 谢倾点点头。 “我觉得金流云没有出境,他一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季沉蛟说:“再给我点时间,也许喻氏和金流云无关,但是突破口应该就是喻家。”
第198章 失声雨(34) 会后,大家分头行动。 季沉蛟正要和梁问弦出发去喻潜明所在的医院,沈栖急匆匆跑了过来,“哥!” 季沉蛟转身,“嗯?” “我刚才不是不相信你。”沈栖认真地说:“哥,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咱们的负责人从你变成了谢队,但咱们重案队的头儿永远都是你。既然你觉得金流云没有出境,那我就听你的,踏实追踪。你有什么要使唤我的,也放心使唤!” 在像小狗这件事上,沈栖永远是专业的。季沉蛟都快看到他唰唰摇动的尾巴了,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重案队的兄弟,说这些多余。” 沈栖笑起来,“那我回去干活了!” “去吧。” 医院贵宾病房,喻潜明正陷入昏迷,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微弱,没多少日子活了。 喻夜生在一旁抹眼泪,“凌猎呢?凌猎怎么没来?” 季沉蛟当然不会说凌猎出国执行任务去了,问:“他这两天有清醒的时候吗?” 喻家的老人已经去世,知晓喻勤线索的或许只剩下喻潜明这个亲哥哥。但恰好是在这关键时刻,他无法醒来。 喻夜生摇摇头,“醒过,但不清醒,什么都说不出来。” 季沉蛟眉心紧皱,在生死面前,人会感到真实的无力。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喻夜生被凌猎救过之后,好像一夜之间长大,“喻家的担子我会扛起,喻家造的孽,我也会偿还。有什么你跟我说。” “喻勤……”季沉蛟刚一开口就停下,喻勤还在喻家时,喻夜生都还没出生,他能知道什么? “喻勤不是……”喻夜生反应过来,“你是说真的小姑姑?” 季沉蛟点头。 喻夜生为难地说,“我都没有见过她。这样,我回老宅去找找,万一找到和她有关的东西,我全都给你拿来!” 季沉蛟本就有去喻家老宅的计划,遂向喻夜生道谢。当他要离开时,忽然听见病房里传来很低很轻的哼声,连忙和喻夜生冲进去,只见喻潜明睁开浑浊而无焦距的眼,被松弛的皮包裹着的喉咙正在微微震动,发出不成调的哼唱。 季沉蛟:“他醒了!” 喻夜生叹气,“没用的,医生说这不是真正的醒。” 喻潜明丝毫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像个无知无觉的小孩,哼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歌。医生闻讯赶来,在查看一番后摇头道:“让他就这么躺着吧,他接受不了问话。” 季沉蛟坐下,看着苍老的、马上就要死去的人。他是他的外甥,他们之间有着仅次于父母子女的血脉联系,他长得不像喻勤,也不像金流云,反而和这个舅舅,还有舅舅的小儿子有一丝相似。 喻潜明的哼唱越来越小,直到再次睡去。喻夜生在病房外小声哭泣。季沉蛟轻轻合上病房的门,递给喻夜生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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