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时,阿豆和小孩蹲在一起,“你的眼睛真好看,你别哭了。” 小孩还是呜咽,他今天的杀生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到晚上还没有完成,他只有死路一条,“沉金”不需要没用的小孩。 阿豆现在已经知道每天训练自己的组织叫“沉金”了,也知道自己所在的国家叫E国。“沉金”是个只要给钱,就能做任何事的组织,而他们是“沉金”未来的血液。 阿豆拍拍小孩的肩膀,悄悄说:“看在你眼睛好看的份上,我来帮你哦,但我们要偷偷的,不能让别人发现。” 小孩讶异地看着他,“你真的可以帮我?” 在这里,即便是豆丁一样的孩子,也知道凡事只能靠自己,当自己都无法依靠时,前方便只有死亡一条路。 阿豆却郑重地点点头,弯着唇角露出一排小白牙,“嘿!谁让你眼睛好看呢?我喜欢帮助漂亮的小宝贝。” 小宝贝这个词还是他偷看电视时跟着学的,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休息结束,训练重新开始,阿豆趁教官不注意,飞快来到小孩身边,利落地下刀。鲜血飚洒在二人脸上,一时辨不出谁是谁。小孩蒙了,眼看又要哭,阿豆赶紧一脚把他踹到雪里,使劲用眼神、口型叫他去自己的位置。 小孩无声地掉泪,但到底按阿豆说的做了。阿豆的位置上,任务已经完成,小孩只用扮演阿豆就行了。阿豆帮小孩也完成了今天的作业,松了口气。 太阳落山时,雪又成了红色,三个小孩被带走了,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这之后,阿豆和小孩成了朋友。但阿豆觉得,总是作弊有被发现的风险,小孩老是爱哭、怕血也不是办法,于是也不偷看电视了,教小孩怎么下刀。 小孩吓得呜呜直掉泪,阿豆板着脸,“你这样怎么成为‘沉金’的战士?” 小孩擦着眼泪,“我为什么要成为‘沉金’的战士?他们是邪恶的!” 阿豆被问懵了。 为什么要成为“沉金”的战士?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被灌输——你是“沉金”的孩子,你喝着“沉金”的奶长大,所以你流着“沉金”的血,你绝对服从“沉金”,将来为“沉金”流干最后一滴血。这是你的使命! 可是现在,他却从墨绿色瞳孔的小孩、他的朋友口中听到疑问,还有那个新鲜的词汇:邪恶。 邪恶是什么?自己也是邪恶的吗? 他甩甩头,问:“什么是邪恶?” 小孩惯来不会大声说话,发出细声细气的低吼:“被染成红色的血是邪恶!铁笼子和鞭子是邪恶!刀是邪恶!我们的任务全是邪恶!” “可是……”阿豆脑子钝钝的,“可是如果不那么做,我们不就会死吗?” “所以最邪恶的是‘沉金’!我不要成为‘沉金’的战士!”小孩几乎歇斯底里了,“如果听他们的话,他们今后会让我们杀人!” 阿豆耳边嗡了一声,想到那些消失的,和自己同岁的小孩,“我,我不要杀人!” 阿豆给小孩准备的“特训”还未开始就已结束,非但没有教会小孩刀法,还被小孩灌输了一通邪恶是什么的思想。 大约正是从这天起,想要离开这个落雪的山村,想要逃离“沉金”的想法埋下了种子。 但是两个小孩根本不知道要逃去哪里,阿豆问小孩,你知道你爸妈是谁吗?你以前的家在哪里? 小孩摇摇头。 得,跟他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阿豆有点生气,小孩子的脾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你就知道哭!” 小孩瘪了瘪嘴,眼睛又红了。 阿豆慌了,“说你一句你又要哭,你真麻烦。” 话是这么说,阿豆还是牵着小孩的手,帮他做任务,帮他骗教官。 后来,他们遇到了姐姐,一个很爱笑,笑起来很温和的女孩。小孩老跟阿豆争辩,说是自己先认识姐姐,但阿豆坚持是自己先和姐姐说话。 姐姐也是被困在“沉金”的可怜人。但与他们不同的是,姐姐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姐姐告诉他们,离开这里,一直往南,南边只有最冷的几天会下雪,纯白无瑕的雪,永远不会被染上红色,其余时候,南方都温暖如春。 阿豆和小孩向往极了,说有朝一日要带着姐姐去南方。姐姐却悲哀地笑了,眼中似有泪,说你们能去就好,姐姐不指望了。 姐姐给他俩起了名字,阿豆和阿雪。阿豆觉得姐姐有点偏心,因为阿雪的名字比他好听得多,阿豆听着像愣子。 但阿豆没计较,如果跟阿雪换名字的话,阿雪这么爱哭的人,一定会哇哇大哭。 阿豆在还没有名字之前就一直保护着阿雪,尽管阿雪比他大几岁,他也认为自己才是哥哥。但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下,阿雪到底还是学会了用刀掠夺弱小的生命。那天阿雪在他怀里痛哭,血腥气久久无法散去。 他的声音明明很稚嫩,却像最成熟稳重的大人一般向阿雪保证,“再忍忍,我们肯定可以逃出去的。我要再厉害一点,你笨一点没关系,我会带着你。” 姐姐死了,尸体染红了一大片雪,触目惊心,那是阿豆看过的最大一片红色,他难以呼吸,几乎晕厥。这一刻,他彻彻底底地明白阿雪说的“邪恶”。 ——被染成红色的雪就是邪恶。 凌猎从漫长阴郁的记忆中回到现实,脑海中还浮现着小小的阿雪。他早就记不得阿雪的模样了,只记得阿雪的眼睛是墨绿色,皮肤白得像雪,胆子小,爱哭,在他们那批小孩里最后一个学会刀法。 阿雪无声地看着他,面容被红色的风雪挡住,阿雪的声音又轻又平,像是失去依托的雪尘,“阿豆,你丢下我了。” 坠落山崖是个意外,但幼小的阿豆无法抵抗命运,命运让他遇到卫之勇,被带到这片和平的土地,命运将他带到远离“沉金”的地方,他沉浸在被“沉金”追逐的噩梦中,躲逃还来不及,怎么顾得上昔日的伙伴。 有一件事凌猎一直避免去想,那就是——阿雪也许在他坠崖后不久就被“处理”了。因为教官们一定认为他坠崖是计划已久的逃离,阿雪要么协助他,要么和他一起走,只是没有走成。阿雪没有活路了。 凌猎在发抖,季沉蛟拨弄着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亲吻又落在他的眼角,然后是嘴唇。 季沉蛟终于明白凌猎明明在喻家那样的豪门中长大,为什么每次吃东西还像没吃过似的,每一样食物凌猎都很珍惜,炒菜的配菜都会吃完,那并不是因为凌猎流浪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只是因为在“沉金”,小阿豆没有吃过任何人吃的东西。凌猎也很讲卫生,家里有点脏东西,都要立即打扫干净。因为小阿豆的童年,是浸泡在污血之中。 倾述之后,凌猎状态好了些,回吻季沉蛟,还亲了亲季沉蛟的喉结。两人互相看了会儿,凌猎说:“男朋友,你摊上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他指的当然是自己。 季沉蛟蹙眉,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不准这么说。” 凌猎叹气,“你不知道‘沉金’是个怎样的组织。”
第124章 玉戈(04) 凌猎转过脸,看了看天空。 其实在他逃离“沉金”的时候,对“沉金”的认识并不全面,他以为那个山村就是“沉金”的根据地,教官们的头儿就是“沉金”的老大。 但那不过是“沉金”无数据点中的一个,它和在它的环抱下生活的所有小孩、教官一样,都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抛弃。 真正的“沉金”,是E国豪门商贾养起来的大蛊,起初只是为权贵们办事,后来势力越来越大,逐渐成了凌驾雇主的存在,他们从事各种非法交易,滥杀无辜,触角伸向周边各国,在它最盛时,控制着全世界最活跃的暗网之一,一切罪恶都在它的羽翼下生根发芽。 十几年前,它差一点就要侵蚀我国。 它被荡平的消息传来时,凌猎独自去喝了一晚上的酒,独自庆祝。消息可靠,这个庞然大物是真的倒下了。 数年来,它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迹象,北方那些国家,渐渐出现新的犯罪组织、暗网,但是都没有达到“沉金”当年的规模。 而现在,“沉金”的重要代码出现在“浮光”中,这暗示着一个恐怖的事实——“沉金”虽然覆灭了,但一部分“沉金”的核心力量仍然存在。 如果只是边缘虾兵蟹将,绝对不可能利用这段代码。 匪夷所思的是,“沉金”当年进入我国失败,身为后继者的“浮光”为什么还要尝试?它明明有更加肥沃的土壤。 唯一的解释就是,“浮光”的高层有另外的目的,他们很可能是要来找什么。 季沉蛟问:“你认识‘沉金’的主要成员吗?” 凌猎摇头,“我教官的头儿都是个小喽啰。”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来找你?为什么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就是摊上麻烦?” 凌猎愣住。 季沉蛟轻轻戳戳他的脑门,“野猫还挺自大的。” 凌猎摸摸被戳的地方,当局者迷,他得知“浮光”就是“沉金”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成了目标。 但这并不符合逻辑,当年他只是个小屁孩,丢了就丢了,这么多年过去,谁会兴师动众来抓他?他也没有参与剿灭“沉金”的行动。在“浮光”眼中,他应该是个无名之辈。 但野猫不能被欺负。 凌猎给了季沉蛟一个头槌,季沉蛟措手不及,脑门被撞得通红。凌猎扬着下巴,趾高气扬,“你不能这么说我。” 季沉蛟眼泪都快出来了,凌猎又凑过来,在红脑门上吹吹,“小季不痛,呼呼——” 虽然把季沉蛟的头撞了,但凌猎情绪还是不怎么高,季沉蛟难得下一回厨,给凌猎炸了一盘鸡翅。凌猎小口小口地吃,看着食欲没平时好,但是居然把一盘都吃完了。 晚上快睡觉时,季沉蛟拿着枕头来到客卧。 凌猎:“你要来霸占我的床吗?” 季沉蛟将枕头放好,“霸占一回怎么了?” “那我要收钱。” “可以,下个月房租少收你几块钱。” 两人在丰潮岛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躺过,但是这次很不一样。是因为关系不同了吗?还是凌猎现在看起来很让人心疼? 季沉蛟不知道。 他调好空调的温度,让凌猎靠在自己臂弯里,拍拍凌猎的背。 床头灯的微光像一把小小的伞,季沉蛟给凌猎遮着雨,自己被黑暗淋湿。 凌猎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看着季沉蛟,深棕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格外剔透。他是蜷缩着的,在季沉蛟怀里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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