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嘴唇动了动,转过身,往小卖部走。但刚才实在蹲太久,右脚发麻,一步下去,居然踉跄了下。季沉蛟眼疾手快把人胳膊拉住,“怎么了?” 凌猎鼓起腮帮子,指指小卖部。 季沉蛟:“?” 凌猎:“腿麻了,想喝北冰洋。” 滋—— 冰镇汽水的盖子被起开,气泡翻滚的声响就像夏日的乐章。季沉蛟将其中一瓶递给凌猎,凌猎接过,已经拿到嘴边,忽然说了句:“谢谢。” 季沉蛟有些无语,某些人平时又吃又拿,这时候倒是学会了道谢。 这条路很有上个世纪的味道,青石板路,参天的大树。小卖部老板在看国际军事节目,像个专家似的自言自语。季沉蛟跟他要了两个塑料板凳,和凌猎一人坐一个。凌猎将右腿大直,捶了两下。 季沉蛟问:“还痛?” 凌猎:“不痛,有点麻。” 季沉蛟于是将汽水瓶子放在地上,按了下他的小腿。 凌猎:“哎哟!” “不是不痛吗?还叫?”季沉蛟蹲着,帮凌猎做放松按摩,凌猎的腿看着挺细的,但一捏上去,全是紧实的肌肉。这让季沉蛟想到草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猎豹。 猎豹也很瘦,但腰和腿的爆发力惊人。就像凌猎。 但猎豹的叫声却跟猫咪一样,喵喵喵。这也有点像凌猎,这家伙刚才凶了人,现在还因为腿麻了呜呜。 凌猎辩解,“我没有呜。” 季沉蛟:“那就是吭了。” “也没有!” “等会儿我们去趟市局吧。”季沉蛟老话重提。 凌猎喝完最后一口北冰洋,还没喝够,盯着季沉蛟的。 季沉蛟:“去就给你。” 凌猎站起来,“我不会自己买吗?”说着冲老板道:“再来一瓶。” 老板看看冰柜,“冰的没了,这都刚放进去,常温要么?” 凌猎:“……” 季沉蛟晃晃汽水瓶。 凌猎:“不是所有异地侦查都需要经过市局。我这桩就没必要。” 季沉蛟经过打车去机场那一遭,现在堪称心平气和,“但既然来了,去打个招呼也算是礼节吧?既然你这么信任他,不该坐下来好好谈谈,解决矛盾?” 凌猎:“没有矛盾。” “嗯?” “我单方面不爽而已。”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季沉蛟觉得还是一口气说开好,省得今后又跟凌猎吵架。 “跟我说说?” 凌猎把季沉蛟的汽水喝完了,“其实我跟你说过,卫之勇、萧遇安,他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没有他们,我已经死了,或者已经坐牢。我将他们看得很重,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在他们那里,我都只是普通重要。你知道绝对重要和普通重要的差别吗?” 季沉蛟沉默。 “就是你在决定离开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某个人。如果你考虑到了,这个人就是绝对重要。如果你没有,他就只是普通重要。” “卫叔,我还没有找到他,他就走了。萧队,义无反顾去冬邺市陪我那个小嫂子。” 季沉蛟愕然:“小嫂子?” 凌猎:“他们在一起很久了。” 季沉蛟想说点什么,“卫之勇生病那是没有办法。” 凌猎摇头,“一样的,本质都是我被丢下了。看到萧遇安和小嫂子我会有种,有种……”凌猎皱起眉,费力想要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我会想,我怎么没有他们这么幸运?我会嫉妒他们。” 季沉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凌滪忾猎,他的感情纯粹得透明,不管是对卫之勇还是萧遇安,那不是有没有鬼能够概括的。 “那怎么才是你想要的幸运?” 凌猎想了很久,说出的却是一个朴实到让季沉蛟意外的答案,“在一个人打算离开的时候,考虑考虑我。” 季沉蛟注视凌猎良久,从心里涌起来的话来不及经过大脑,“我也许是那个人。” 凌猎怔住,睁大的眼睛里是点点金芒,半分钟后,才开口:“你认真的?” 季沉蛟觉得脑子很热,却郑重地点点头,“我认真的。” 凌猎低下头,看着两人投在青石板上的影子,好一会儿,忽然碰了碰季沉蛟的手腕,“我们去市局走个流程吧。” 这次换季沉蛟惊讶了,他想说服凌猎,但没想到凌猎答应得这么干脆。 凌猎:“走啊。” 季沉蛟跟上去,“真去?” 凌猎笑道:“小季,你这人怎么磨磨蹭蹭的?要去的是你,站那儿不动的也是你。” 季沉蛟拦下出租车,“你现在硬气了?” 凌猎坐进去,“那是。” 车开出好一会儿,季沉蛟还在琢磨凌猎这句“那是”,他转过去看凌猎,“哪来的硬气?” 凌猎坦坦荡荡,“你给的。” 季沉蛟卡住片刻,反应过来时耳朵嗖嗖烫了起来。 路上,凌猎给黄易打了通电话,问到尹寒山这个人。黄易大惊:“你遇到尹寒山了?” 凌猎也有些惊讶,提到从毕江的家人口中得知这个名字。 黄易长叹一声,“他果然追踪过那个案子!” 凌猎本来以为尹寒山是什么可疑分子,没想到丰市警界确实有这号人物,问:“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没在市局了?” 黄易说:“失踪八年了,这都快九年了。” “什么?” “莫名其妙人就不见了。” 黄易说,尹寒山是突然失踪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是个很独的人,时间一长,就渐渐被淡忘了。 这一时半刻,黄易也想不起更多的事,便和凌猎说好,找个时间再谈谈尹寒山,他也找上级、老资历的同事回忆一下尹寒山。 季沉蛟听完这通电话,想到了另一位失踪的警察,他的师父宁协琛。 车到了冬邺市市局。 刑侦局副局长办公室,开门的男人温文尔雅,似乎全然不像在特别行动队那种地方待过,但仔细看他眉宇间的从容,又似乎将过往的峥嵘深深掩藏。 刚才负责接待的队员已经打过电话,所以双方都对这场会面有心理准备。 凌猎站在季沉蛟身后,露出半张脸,萧遇安唇角带着微笑,视线与他短暂交汇,让开半步,“进来坐吧。” 季沉蛟回头叫凌猎,凌猎的视线却在办公室扫荡,仿佛在确认某个人在不在场。 季沉蛟莫名,低声问:“找什么?” 凌猎:“找某只布偶。” 季沉蛟看看萧遇安,布偶难道不是萧遇安?人都在这了还找什么? 凌猎没搜索到布偶,和季沉蛟一起进了办公室。 萧遇安给两人倒了冰水,又与季沉蛟寒暄,“季队,我听明恕说起过你。前年那个连环凶杀案,多亏你们夏榕警方协助,才能迅速破案。” 季沉蛟原本对萧遇安有些看法,但真见着人,又觉得相处起来很轻松。萧遇安三十多岁,已经坐上刑侦局副局长的位置,虽然是从特别行动队空降,但年纪还是太轻了,必然有极其过人的经历。 既然提到明恕,季沉蛟也算有话说,明恕和他职位相当,都是重案队队长,所以两市一有合作,他们就得碰面。他对明恕印象还不错,能力强是一方面,很注重个人卫生是一方面,总是收拾得体面干净,不像有的同行,一出外勤就一身臭汗。 季沉蛟:“明队在吗?” 凌猎眉毛尖忽然抖了一下,清清嗓子,像模像样地说:“萧队,不,现在该叫您一声萧局了。我们来查丰市十七年前的案子,异地查案多有不便,来跟您说一声。” “您”这个字眼在当代语境中已经变成阴阳怪气的专有词语之一了,季沉蛟一看凌猎,觉得这人简直把阴阳怪气贴到了脑门上。 萧遇安笑笑,却不接凌猎的官腔,“气还没消?” 凌猎:“不至于,我们小季说我要讲礼貌,到你们冬邺市不打声招呼不礼貌。” 萧遇安:“你们小季?” 小季:“……”萧局这么会抓重点吗? “啊,我们小季。”凌猎大言不惭,“我给特别行动队招揽来的强力临时工。” 萧遇安:“但我怎么听沈寻说,你在夏榕市乐不思蜀,已经成季队的手下了?” 季沉蛟刚想解释下,凌猎就说:“留在夏榕市也不是不行,特别行动队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坚守一辈子。” 萧遇安叹了口气,“我离队给你造成伤害,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不会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他顿了顿,“我从来不后悔。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调来冬邺市。” 这时,虚掩着的办公室外多了一道身影。明恕听说凌猎来了,匆匆跑来,居然听见萧遇安这段发自肺腑的话。 “我已经为特别行动队奉献多年,无愧于身上的这身警服。离开特别行动队,我仍然在为城市、国家的安全工作。不错,在你眼里我是为了一个人放弃队伍,但我除了是警察,也是一个普通人,我有想要陪伴、保护的人。凌猎,信仰和感情并不冲突,我在做什么,不取决于我在哪里。你现在不懂,今后会懂。” 凌猎握紧拳头,季沉蛟都以为他要爆发了,几秒后他却轻松地说:“你都不是我队长了,还说教?” 萧遇安笑了笑,“抱歉,习惯了,你在我队上兢兢业业那么多年,一时要改变不太容易。” 凌猎:“我……” 萧遇安眼神略微改变,“就像我不再是你的队长,你的领路人,你也不习惯。但是一成不变的人生你能想象吗?它并不存在。你从想给卫梁脱罪的少年,到我队上的精英,是不是改变?我必须适应从队长到副局的转换,你也一样。” 凌猎深吸一口气,“其实……” 萧遇安眼神再次变得柔和,“我知道,你其实已经在消化,在改变了。不然也不会这么积极地查案。” 被说中了心事,凌猎不和萧遇安对视了,偏头偷看季沉蛟。 季沉蛟也在看他。 萧遇安说:“我猜,季队功劳很大。” 忽然被cue,季沉蛟:“我?” “沈寻说,凌猎成为你的嫌疑人后变得不一样了。”萧遇安视线在两人之间转过,点到为止,“也许你们会成为不错的搭档。” 凌猎捞过季沉蛟的肩膀,“说了他是我的临时工!” 明恕在这时推开门,“凌猎!” 凌猎立马跳起来,虎视眈眈。 季沉蛟:“明队。” 明恕跟季沉蛟每次见面都免不了商业互吹一小下,诸如“你最近身材管理得不错”、“你们队破案效率又提升了”之类。 但这次两人互吹得都很心不在焉,季沉蛟知道凌猎躲在自己背后,而明恕盯着躲在季沉蛟背后的凌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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