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盯着季沉蛟,也不说话。他的眼睛很亮很漂亮,蒙着些许雾气的时候有点蛊人的意味。季沉蛟也没移开视线,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说:“是不是肚子饿了?” 凌猎扁了下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饭桶。” 季沉蛟:“……”不,你在我心里是很狗很猴的猫。 凌猎:“你在心里说我坏话。” 季沉蛟:“这都看出来了?” 凌猎心情好了点,“我饿了。” 季沉蛟就等他这一句,正想带他去吃点贵的,他就说:“我们去菜市场吧。” “?” “做菜释放一下压力。” 丰市挨着海,这个季节又是海鲜肥美的时候,两人在市场上买了不少,借黄易偶尔住一下的宿舍烹饪。 直到看见凌猎将大鱿鱼扔在案板上宰,季沉蛟才明白凌猎说的释放压力是怎么回事。 大鱿鱼被“哐哐”一通砍,别说砍的人,就连在旁边看的人,也觉得挺减压的。 凌猎埋头干活,也不说话,季沉蛟知道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于是也没守着他,坐在沙发上整理毕江案的思路。 沈维当时给出一个想法,毕江很可能是在L国得知了某个秘密,毕江自己并不知道这是个秘密,凶手必须灭口,因为凶手后来的活动轨迹在国内。 黄易已经查到,毕江的家人离开丰安县后辗转去过不少城市,目前定居冬邺市。 他们要去一趟冬邺市。 想到冬邺市,季沉蛟就不得不想到让凌猎很受挫的那位萧遇安队长。 凌猎每次提到萧遇安时,感情都很复杂,这是个将凌猎从迷途上拉回来的人,没有他,凌猎不会是现在的凌猎。他让凌猎成为特别行动队的一员,过去这么多年,凌猎可以说是心甘情愿为他冒生命之险。凌猎以为这样的日子不会改变,萧遇安永远是自己的队长,自己也永远为特别行动队效力。 但是萧遇安却“抛弃”了特别行动队,去冬邺市市局任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特别行动队精英众多,但只有凌猎,感到被抛弃了。 季沉蛟不清楚萧遇安这样选择的原因,但不由自主就站在凌猎一边,对萧遇安多少有偏见,觉得这是个不负责的队长。 然而即便闹到断绝来往的程度,凌猎对萧遇安竟然还抱有绝对的信任,上次他只是问凌猎为什么不怀疑萧遇安,凌猎就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 凌猎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萧遇安。 季沉蛟想到这一茬,就又不爽起来。不如就趁这一趟,去会一会萧遇安。 凌猎做的是酸辣海鲜,起锅的海鲜全部丢进冰块,调一碗冰凉的作料,再把海鲜封进去,按理说要冷藏几个小时才最入味,但凌猎懒得等,半小时就端上桌。 凌猎还熬了一锅绿豆汤,来不及冰镇,但丢几大块冰,还算凉爽。 季沉蛟一闻到味道,牙根就涌起津液,以前他不这样,以前他食量也不大。凌猎做一锅菜,往往是他吃三分之一,凌猎解决三分之二。 但今天吃到只剩一个底时,他比凌猎吃得还多。 两人夹起最后一条鱿鱼须,都没松筷子。凌猎:“你不是要控制身材?” 季沉蛟大言不惭,“海鲜又不长胖。” 最后这条鱿鱼须季沉蛟还是让给凌猎了。凌猎嗦完,“小季,我把你胃口都养刁了。” 季沉蛟:“?”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凌猎又感叹,“你现在再去吃别的家常菜,肯定一口就吐出来。” 小季:不至于不至于。 但他也觉得凌猎说得有道理,凌猎做菜确实很有天赋,随随便便一学就格外美味,他现在再看以前常买的那些轻食,觉得全部都很草。 他和凌猎这属于是互相把对方的胃口养刁了。不同的是他用的是钱,凌猎用的是厨艺,轮诚意的话,好像是他输了? 凌猎做完这一顿,情绪整理得七七八八,“你跟我去冬邺市吗?” 季沉蛟刚才还在琢磨这事,“去。” 凌猎露出一个放松的小表情。季沉蛟觉得稀奇,“一个人不敢去?” 因为萧遇安? 凌猎竟然承认了,“有麻烦的东西。” 季沉蛟明知故问:“谁?” 凌猎:“一只烦人的猫。” 季沉蛟完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猫?在凌猎心中,萧遇安是猫? 他凌乱了,萧遇安的照片他看过,那样高大沉稳的男人,怎么都不应该是猫啊! 一丝酸意不知不觉又涌了上来。 季沉蛟酸溜溜地说:“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是猫?” 凌猎:“他本来就是猫,品种猫,布偶,娇气,总欺负人。” 在季沉蛟对猫并不丰富的认知里,布偶是种很名贵又很漂亮的猫,凌猎竟是这样看萧遇安的吗? 凌猎又说:“我们悄悄去,别让他发现。” 季沉蛟其实不是很赞同,他是夏榕市刑警,凌猎是特别行动队队员,到冬邺市去找线索,应该知会当地警方一声。凌猎这是被伤害得太深,所以才不愿意见面吗? 黄易得知凌猎和季沉蛟要去夏榕市,亲自将两人送到机场,几番感激。要不是他们,丰市潜藏的邪恶还不知道哪天才能曝光于日光下。 凌猎兴致不怎么高,“谢什么谢,卫梁案、‘雪童’案、毕江案都没破,谭法滨案还被沈维牵着鼻子走,现在还多了起肖乙顺案。黄队,我没做什么。” 别人说这话那是假谦虚,凡尔赛,但黄易和凌猎相处下来,知道他确实因为没有让这些案子水落石出而不高兴。“话不能这么说,饭一口口吃,案子也是一个个破,谭法滨案都过了十七年,现在不也找到真相了吗?我啊,这次跟你们学到不少东西,我觉得值。” 凌猎笑了笑,没说话。 黄易兴致勃勃地讲市局最近战意激昂,大家都觉得肯定能查出“雪童”、肖乙顺之死的真相。不少其他城市的精英现在都在丰市,这座海滨小城市惩治罪恶的热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涨。 临到告别,黄易说:“咱们还有机会见面吧?” 凌猎说:“毕江案我一定要查到真相,你说我们会不会见面?” 黄易爽朗地笑起来,还学着武侠电视剧抱了个拳,“好!到时候希望我们这边的案子也已经水落石出!” 飞往冬邺市的路上,凌猎睡着了,季沉蛟给他要来一条毯子,几次偷看他。中途他紧紧皱着眉,有些痛苦。季沉蛟不禁想到布偶猫萧遇安。 凌猎是不是近乡情怯,梦到在特别行动队和萧遇安相处的日子了? 他正要叫醒凌猎,凌猎就自己醒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的云海。 毕家搬到冬邺市的是毕江的姐姐毕雪兰,还有其父母,一大家子人仍旧做着殡葬生意,因为打着丰安县的牌子,算很有名气,生意不错。 下飞机后,季沉蛟的意思是还是去一趟市局,有当地警方的协助好办事,再者,这也是异地办案的礼节。但凌猎就是不去,也不让季沉蛟去。 季沉蛟来了火气,冷不丁说:“你那么怕见到你的老队长?” 凌猎愣了下,“萧遇安?他早就不是我队长了。” “那见一见又怎么?” “不想见为什么要见?” “这是工作,心里没鬼见一面怎么了?” 凌猎有些吃惊。季沉蛟一说完也后悔了,他说这种话干什么?但那一瞬间的烦躁居然怎么都压不下去。 “我对萧遇安心里有鬼?”凌猎看着季沉蛟,“你是这个意思?” 季沉蛟想否认,但看着凌猎陌生的神情,话又咽了回去。 凌猎转身就走。 季沉蛟站了会儿,跟上去,“凌猎!” 凌猎头也不回,“我查我的案子,不关你的事,回你的夏榕去。” 季沉蛟被这一声吼懵了,一下子停下脚步。凌猎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小,直到被倾泻的阳光晒得模糊。周围的景物也像逐渐融化一般,变得扭曲、不真实。 凌猎来过冬邺市,对整座城市的结构有数,跳上一辆公交车,在西边靠近城市边缘的站点下车,走了一公里,来到一条拥挤的巷子。 这个巷子叫做六云巷。 巷子里里外外都摆着花圈、纸房子,像是回到了丰安县。但阵仗显然比丰安县小多了,一排数下去,也不过十来家。 按照丰市警方的线索,毕雪兰一家就在这条巷子里讨生活。 凌猎拦住位大姐,问毕家的店在哪儿。大姐热情地往巷子右边一指,“喏,花圈摆得最多的就是毕家。你来订货的?” 凌猎笑着道谢,走过去,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正拿着个鸡毛掸子,在店门口给花圈掸灰。 凌猎在丰市待这段时间,已经学会了丰市的方言,老太一听见乡音,连忙转向凌猎。 凌猎这次没有假装群众,直接出示了证件,但对于具体的身份稍稍改动了一下,自称是丰市的警察,当年丰安县两起命案,谭法滨那一起已经破了,现在正在重新调查毕江这一起,希望得到家属的支持。 老太热泪盈眶,语无伦次,一边喊着女儿女婿的名字,一边拉着凌猎往里走。凌猎怕她激动摔着,连忙扶住她。 毕雪兰和丈夫老钱闻讯从里面的作坊跑出来,两人都穿着围裙,俨然正在工作。毕雪兰惊讶地搀过母亲,“妈,您刚说什么?” 凌猎又把来意说了一遍,毕雪兰眼睛也红了,立即招呼凌猎到里屋。凌猎打量四周,毕家的门面分为店面和后面的院子,院子接着住处,就算是在城市边缘,这种大小的也不便宜。 看来毕家的生意做得不错。 老钱端来一壶自家喝的凉茶,见凌猎年轻,气质上又不怎么像刑警,难免有些狐疑,“老幺那案子,真能查啊?当年说找不到凶手。我们觉得丰安县邪门,又是个伤心地,这才搬出来。” 毕雪兰觉得丈夫对警察不礼貌,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唠叨什么?人家凌警官大老远跑来,你还说风凉话!” 夫妻俩吵半天,凌猎一边喝凉茶一边听。他是向来不排斥群众鸡毛蒜皮小事的,很多重要的线索就藏在这些小事里。 老钱耳朵有点“耙”,被妻子说得没脾气,嘀嘀咕咕扎花圈去了,走之前还说:“你就知道心疼你那弟弟,他不是被你们一家惯多了,能惹上不该惹的人?嘿!你还嫌我没出过力,当年是谁一天到晚往局里跑?警察抓不到凶手,是我的错?” 毕雪兰还要骂,凌猎放下杯子,终于插话:“毕江在家里很受宠?” 毕雪兰叹口气,坐到凌猎对面的竹椅上,“我们家这一辈就我跟他,你是丰市过来的,肯定知道我们这一行都是让男人接手,女人都是打下手,不到万不得已,家业不可能落到我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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