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走到右舷临海的某个卡座中,一个男人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看得出安安应对的动作和表情都有些僵硬。 任开跟着走近,待看清卡座中的情形后,他忽然低咒了声,想要尽量自然地不着痕迹地走开,可惜人还没走远二三步,背后就响起了声音。 “哎呦!这不是任开,任警官吗?竟然能在这儿碰上,没想到啊没想到,任警官这是要来抓谁啊?” 任开不得不转回身,看向发声的人。 一个满身嘻哈打扮,头发染成黄蓝双色,双手都是纹身的年轻男人正拍了两下手,朝卡座中的其他介绍道:“来来来,认识下,这位就是送我进西郊的号子里‘进修’了五年的大英雄,Z市重案大队二级警督,任开,任警官。” 任开叹了口气,摇了下头,干脆往卡座的位置走去。 他朝卡座内的一干人等露出个十分友好的微笑,“不好意思,‘菜头’大概在牢里关得太久了,如今消息都不怎么灵通了。本人任开,现在已升任一级警督,重案大队副队长。” 卡座内有人暗笑起来,“菜头”是双色头钱小成刚出道时的绰号,混到如今,他也算是老资格了,道上客气总要叫一声成哥,早没人提“菜头”这称呼了,甚至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被人叫破身份,任开很乐意提一提“菜头”这叫钱小成不爽的称号,让他多少回忆下当年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朝站在边上的侍者招手示意,又对卡座内众人道:“出来玩,没想到会遇到‘老朋友’,也就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他不经意地左右交叉着握住手腕,很难让人不想到手铐之类的警方特属“见面礼”。 “给大家叫轮酒?”任开大方地交代完侍者,露天酒吧没有设赌局,酒水属于另结。 温冷在旁扫了眼卡座内,总共十来个人,四个男人,六七个女伴,安安就坐在菜头左侧男人的身旁。 要说起“菜头”,温冷其实也是知道的,他退出缉私调到警局后,还曾和任开一起去牢里提审过这人,为的是某个与前案关联的案子,当时这家伙已经在里面待了两年多,可是乖得要有多孙子就有多孙子。 看样子这人出来没两年,皮就痒了。 温冷一直没出声,“菜头”倒先惹上了他,“这位又是谁啊?任警官,哦,现在是任队了,不会是你的新搭档吧?旧搭档哪儿去了?来,任队既然是出来玩的,你们给两位挪点地方。” 几位女郎听了“菜头”的话,陆续站起来让座,这其中就有原本就有些不耐烦的安安。 任开已经感到甲板暗处有目光盯上了他和温冷,应该是被“菜头”喊破身份后,船上的安保方动了起来,两人接下来的行动只怕多有不便。 温冷的目光则随着安安游走,她和几个女郎退到吧台处,暂时还在视野内。 “菜头”还不准备放过温冷,“这位的相貌气质不错啊,干警察,这身皮肉真是可惜了点。” 这真是谁都能听出“菜头”话里恶心人的意思,能和“菜头”坐一卡座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对此自然都是看好戏的态度。“菜头”什么法也没犯,过过嘴瘾而已,警察又能怎么样,何况任开都说了,他在度假。 虽然正在办案,但要让任开忍着“菜头”这种人渣点破了他的身份,又拿温冷开玩笑,受了气还一声不吭,那他名字得倒过来写。 任开坐定后,饶有兴致看向和“菜头”混在一块儿的另几人,“你们知道这位当初犯的事不小,为什么只坐了五年牢就出来了?让我猜猜他对你们都是怎么说的……拿钱托人,好不容易摆平的是不是?” 任开倾身上去,仿佛要透露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对着另三人道:“当年有个出来混的年轻人,初出茅庐,行事嚣张,很快就被警方盯上了。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锁定了,很快就要落网时,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那还能有什么,抓紧跑路。” “有血性点的,至少也拼一拼?” 听客们很配合地捧场,好让说话人继续讲下去。 任开伸出食指摇了摇,“都没猜对。这个年轻人连夜向老对头出卖了自家老大的重要交易和行踪,然后自家老大就被——”任开做了个夸张的抹脖子动作。 听故事的三人均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是要投靠对家自保?但要抓他的是警方,要能保哪个老大都能,要不能保,哪个都保不成啊。 任开笑起来,“想不到吧,别急,还有让你们更吃惊的。” 任开继续道:“弄死了自家老大和一干兄弟后,这位年轻人转身就秘密通知了警方,详细透露了两方之前火拼杀人的犯罪经过,又主动交代了双方的老巢,重要人马,各处非法生意等等,当时真是好多信息,做了三天三夜笔录都录不完……” 任开怀念道:“总之,这位年轻人向警方的投诚表现非常不错,绝对属于重大立功表现。以致Z市东北片区此后整整太平了三年多,可不是么,毕竟一下就把东北片区两个最大团伙都给搞定了。” “至于最清楚他底细的自家一二把手,相关兄弟等都被这位年轻人设计死在了和对家的火拼里,而后来对家则被以明确的谋杀罪起诉入狱,就更是搞不清谁透露出去的。至此,这位年轻人手指不沾一滴血,靠着出卖所有人,一来阻止了所有能指证他犯过事的人,二来向警方立了大功,就此轻判了五年出狱了。” 任开说到这儿,翘起腿悠哉地看向“菜头”。 “等到这位年轻人重出江湖时,因为当年的事做的彻底,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底细,他人不笨,又有资历,很快就洗成了体面人。现在人人也称他一声哥了,你们猜现在和这位体面人混在一起的那些个,要不要先掂量下自己的脑袋瓜有多重,有没有本事拼得过他,将来又会是个什么结局?” 任开忽然猛地拍了下手掌,惊醒了所有听故事的人,他抬头见侍者正送酒来,笑起来道:“呵,酒来了,喝酒喝酒,故事好听哪有酒好喝?” 任开说话的当下,卡座里就有人霍然站起了身,带着自己的女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卡座。 另一人则趁拿酒的间歇换了个远些的位置,只好奇地看着任开,似乎很感兴趣还想多听些,至于剩下的那一个显然不太敢动,想要远离却又如坐针毡。 温冷亲自从侍者端着的托盘里拿了杯酒递给任开,“话说多了口渴,润润口。” 任开接过一看,“谢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喝‘教父’的。” “猜的。”温冷答得理所当然。 任开站起身来,既然礼尚往来,已经彻底搅了菜头的局,并且让他从今晚后都很难再在道上混下去,搞不好还有仇家会找他算账,任开就很是满意地要和温冷一起离开。 “菜头”在两人背后突然开口道:“这世界上啊,有些人,就是身边会有人不断地死掉,这种事都是命,怎么可能找得出那么多解释的理由呢?有些人,就是会先死家人,再死朋友,最后还要一个一个死其他人,只要他在乎的,没几个能逃掉。 “这种人已经够倒霉了,何必还往别人的伤口撒盐,多积点德不好么,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任队?” “菜头”干脆直接从沙发中站起了身,“这种人有个称呼叫天煞孤星。” “菜头”看向四周,提了音调道:“你们都没见过活的天煞孤星吧,我就认识一个,从小就克死了当警察的老爸,害得老妈被迫出去做生意抛头露面;再后来呢,这家伙大了仗着自己命硬当上警察,可惜他的搭档杠不过他啊,又被他克死。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那怎么能称得上天煞孤星呢,他这种人竟然还想着要结婚,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之后的消息我听了都心梗,他竟然把自个的未婚妻都克死了。” “哈哈哈,”“菜头”大笑起来,“你们说这好笑不好笑?!” 他狠狠盯着任开的背影道:“有些人天生就保不住自个身边的人,于是就看不上别人朋友,家人,女人样样都有。因为他都没有!” 任开背对着“菜头”攥紧了拳头,指缝中渗出的细血珠子滴落到甲板上,他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什么都感觉不到,曾经远离的深渊此刻在他的脚下直接划拉开巨口。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吞噬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了人群的惊呼声,任开转头,温冷冲向“菜头”的身影就像一团烈火,他上去就压上了全部力气,猛朝着“菜头”的脸面揍去,一个右勾拳不够再加一个直拳。 直接将“菜头”揍瘫在沙发上,鼻孔嘴角都在流血。“菜头”歪斜了两下,耳中轰鸣,滚下了沙发瘫倒在地。 卡座周围已经围上了不少人,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在任开还没反应过来前,温冷已经揪起了“菜头”,直接将他头脚颠倒挂到了船舷边,“菜头”被温冷倒吊出去,大半个身子挂在船舷之外。 星辰号迎风破浪,船舷外皆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大海。 人群看着温冷将人一把倒吊出去,再次惊呼了起来,所有的事都在眨眼之间,任开和远处的安保一起动了,直向温冷冲去。 任开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温冷回看他的眼神,那目光倾注了太多,让他心神颤了两颤,以致完全无法明了其中的含义,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阻止温冷这一个念头,因为他确信温冷真的会把“菜头”扔下去。 任开跨过茶几,跃上沙发,再一步就够到了温冷。 温冷转过头,放手了—— 任开只来得及抓到“菜头”那一丁点的裤脚,人就这样落了下去! “啊——”整个露台上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叫。 任开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开始脱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得把“菜头”捞回来,不然温冷连面对处分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半点不敢往下想。 几个赶来的保安也在慌乱地指挥着,露台上到处乱成一团。 等到任开再次扑上栏杆时,周围原本还在抽气的人群忽然就爆发出了不可抑制的笑声,任开也已低头看去,只见“菜头”正落在两层楼下的救生艇帆布中,真正是屁滚尿流,嘴里哆嗦着往旁边的甲板上哭着爬去。 任开转头看向温冷,温冷回看他,在众人的口哨和鼓掌声中走到他的身边,沉吟了下才道:“下次再有人敢损你,得先看看我在不在场。” 他的眼里还有未熄的怒火,话声虽已恢复了冷静,却带着揍人后难以察觉的霸道,“你是我搭档,只有我能损你。” 这动静自然惊动了星辰号上的管理和安保,不过赌客间的私人纠纷也不算少见,邮轮方处理起来早有经验。又知道了任开的警官身份,虽然双方都不曾言明,但既然任开坚称是来度假的,邮轮方也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当事双方拉开了事。给受了伤的“菜头”多一些安抚也就过去了,同时向温冷和任开表达了,希望他俩之后的旅程都能少惹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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