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决绝、狠辣、毫不犹豫的一刀,旁观的刑警隔着监控都一个机灵,贺争也像章斐那样“卧槽”了一声,好像那一刀劈到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们终于明白章斐说的“诡异”是什么了。 这哪像个未成年,根本就是个冷酷的、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 章斐神情严峻道:“这起案件发生在锦江分区,前天晚上发生的命案,之所以觉得市局可以关注这起案子,是因为这个凶手看起来很可能不满十四岁,处于完全无刑事责任年龄阶段。目前还没有追踪到他的下落。” 林载川面色沉静如水:“受害人的信息呢?” 章斐拿起她的平板电脑,“这个锦江分局调查的很详细,受害人吴昌广,男,三十九岁,在xx保险公司上班,月薪八千,据公司同事说他人缘不错,为人憨厚老实。妻子谢芸,三十八岁,从事个体工商经营,二人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儿子,十三岁,叫吴沿。” “没有什么调查到什么异常背景,就是很普通的三人家庭。” 章斐看向林载川,询问道:“林队,你看这个案子市局要接吗?” 会议桌对面一个刑警皱眉道:“但是,嫌疑人要真不够十四周岁,就算咱们市局查也没用啊,不到法定年龄,一不能拘、二不能判的,顶多由政府收容教养,跟没查不是一个样儿么。” 林载川没有说话。 另外一个男刑警若有所思地说:“一个未成年的小不点儿跟中年社会精英能有多少深仇大恨啊,竟然还持刀杀人,这个案子本身就很诡异,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林载川还是没回话,只是双手撑在红木桌面上,微微上前倾身,目光扫过众人:“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吗?” 此话一出,小声交头接耳的刑警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这肯定不能是熟人作案吧,两个涉案人的年龄和社会背景差的都有点远啊。” “一个人拿着刀在大晚上蹲点杀人,针对性非常明确,这小杀人犯的心理素质肯定非同一般,甚至可能有‘前科’。” “但是没道理啊,要是他们两个真没社会交往,凶手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杀人——难道是被人指使的?” 郑治国沉声道:“指使一个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小孩儿杀人吗?” 信宿坐在会议桌最旁边的椅子上,单手贴着桌面,罕见地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林载川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信宿的脸色异常阴沉难看,这种“难看”从刚看到监控视频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总是笑意盈盈的凤眼里笼罩着一层浓郁阴霾。 林载川观察他片刻,又收回视线。 “犯罪从来不是突发行为,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小偷小摸到打家劫舍、从打架斗殴到故意杀人,几乎没有一个犯罪行为的起点就是一条人命。”林载川瞥了一眼放映屏幕,这时正重播到小凶手挥刀杀人的画面,他的语气倏然一沉:“如果凶手不是天生的犯罪人格,那么我怀疑他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否则我找不出他的作案动机和目的。” 他身边的刑警谨慎提问道:“林队,那这个案子就往团伙作案的方向侦查吗?” 林载川道:“还不一定。” “——先去查,受害人吴昌广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人际关系作息规律,挖的越详细越好,着重看他近一个月之内的社交网有没有未成年男性的参与,以及谁与他有过私人恩怨。他有一个跟凶手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去旁敲侧击一下他儿子在学校的情况,但不要给他造成负面影响。”林载川有条不紊、思路清晰道,“至于凶手,他作案用的那把长刀在市场上不多见,拿着物证照片到刀具店挨家挨户地走访调查,看能不能找出关于凶手的线索。另外,通知案发地的商家和物业部门,调取案发当晚附近街道的监控录像,最晚明天中午之前上传到市局物证科。” “是!” “明白!” 临时会议结束,刑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会议室,林载川走到信宿面前,垂眼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信宿这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面不改色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林载川嗅觉灵敏:“是想到你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吗。” 信宿无声一笑,身体往后一靠,有些无赖地说:“林队,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了。我的童年可是很不幸的,就不要再让我想起伤心事了。” 林载川知道他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往。 信宿刚上小学可能只有八九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因为一场火灾去世了,如果他一直觉得父母的死因有蹊跷,很可能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寻找真相。 信宿十三四岁的时候,应该一直在福利院生活。 他到现在都有一点男生女相的感觉,漂亮的雌雄莫辨,小时候五官肯定更加秀丽,福利院的那些年龄大的孩子会因此欺负他吗? 由他的话,林载川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猜测,沉沉舒出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关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教唆杀人。”信宿几乎丝毫没有迟疑地说,“如果这个凶手是反社会人格,晚上出来报复社会,那么在第一个人经过他的时候他就可以下手了,但他一直等到吴昌广出现,才持刀杀人,他很明确他的目标是谁。” “这个小杀手表现出来的杀人手法非常专业,干脆利落、一刀毙命,事后还检查了目标有没有彻底断气,冷酷到像是接受过某种专业训练。” “如果是□□,对方根本没有必要找一个未成年,那些经验丰富的专业杀手行动起来显然更加保险。” “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教唆杀人,利用不满14周岁未成年犯罪不受刑法处罚这一点,完美隐藏在他的身后。” 林载川跟他的结论几乎是一样的,思索片刻后问:“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信宿语气懒洋洋的不正经:“林队约我当然有时间了。” “跟我走一趟案发现场。” 浮岫市幅员辽阔,总局和锦光分区还是相隔遥远,走高速也要一个小时,下班后,林载川带着信宿吃完晚饭,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据说案发这窄巷子是当年拆迁留下的“前朝遗物”,后来四周盖了新小区,万丈高楼平地起,也没个普度众生的慈善家给这边的股东翻修一下,地面已经破烂到有些起皮了,但因为从这条小路抄近能步行回到小区门口,所以平日里路过的人也不少。 不过晚上来往的人并不多,因为脚下看不清路,个别灯泡也不太亮,走上去怪阴森的,胆子小的人恐怕都不敢在夜晚过来溜达。 现在这地方出了命案,“前朝遗物”也没逃过被拉出来鞭尸的结局,隔着好几条街就拉了红色警戒,除了警方没人敢进来。 信宿跟林载川并肩走过还没有被处理的斑驳血迹——现在都结成褐色的血干了,在稀薄的月光之下泛着幽幽的暗光,鬼眼似的,看上去分外触目惊心。 即便没有监控录像,信宿也能从这满墙满地的鲜血中看见两天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过林载川并没有在现场多停留,反而把整个小巷里胡同附近的路走了一圈,信宿的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慢慢悠悠的哒哒脆响,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一言不发地跟林载川在案发现场“夜间散步”。 直到林载川第二次回到案发路灯下,信宿才有些莫名地开口问:“林队,你在找什么?” “——不,我不是在找东西。”林载川抬头看着挂在墙角的监控,轻声道:“这个动手的地点选的非常蹊跷。”
第四十六章 信宿是犯罪领域的理论型选手,像侦查案发现场这种靠经验、观察力和敏锐判断的“实地考察”技能还没点满,也不想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于是挑眉“唔”了一声,“哪里蹊跷?” 这时是十点十五,与昨天晚上的案发时间非常相近了,林载川向后倒退两步,走到少年杀手昨天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低声向他解释道:“两天前,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受害人吴昌广在这个位置被砍了一刀,刚好被监控摄像头拍了下来,监控录像第二天以视频证据的形式送到了警方的手里,但我刚才大致观察了一下,这一条路上有三个摄像头,加上外面拐角那个,一共是四个。” 顿了顿,林载川继续道:“这里是老城区,附近的照明设备年久失修,二十多个路灯里只有一半灯泡是亮的,能够照亮的区域非常有限。” 信宿的反应极快:“就是说,如果案发地不是在这里,那么或许根本拍不到行凶的过程,或者即便能被监控捕捉到,但是因为灯光问题,可能也看不清凶手的脸。” 但这是非常奇怪的,大多数坏人犯罪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地躲避神通广大无处不在的电子眼,恨不能在作案之后光速原地蒸发,但本案的小嫌疑人却恰好就站在监控头下面,并且“灯光师”还准备就位,就差来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特写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是谁似的。 “一目了然。” 信宿扫了一眼地面,斑斑驳驳的血滴像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两个不速之客和漆黑的夜空,他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嗓音懒懒道,“监控录像是一张犯罪的标签,钉死了凶手的面貌,假如行凶者真的不足十四周岁,又能断了警方深入调查的后路,基本就是一场‘零资本’的谋杀。” 如果有人在背后教唆指使未成年人犯罪,再将他推到警方面前,抹去二人之间的所有联系,就可以完美“隐身”在案件当中。 “目前还没有关于凶手的身份信息,不能确定他是否年满14周岁,但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大概率是没有。” 林载川扫视着附近的街道,沉静道:“作案后凶手的逃逸路线只有固定几条,我刚才模拟了一遍他的行动轨迹,无论他选择哪一条路离开,沿途都会经过监控摄像头——最迟明天就能知道他的逃逸方向了。” 信宿却一时没有说话,盯着地面上的血迹,神情冷静严肃,乌黑长睫低垂,似乎在思索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低声开口道:“林队,这个案子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的,不是凶手的杀人行为本身。” “而是他在对吴昌广下手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素质,他像一个被长期训练出来的、非常专业的杀手——也就是说,这起案件很可能是早有预谋,至少,有人在刻意培养这种不需要担负法律责任的人,代替他实施犯罪行为。” 还有更细思极恐的话信宿没有说出来,但二人此刻都心知肚明,林载川心头沉重,抬步向外走,叹息道:“……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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