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感情到现在,他好像真的没有给过林载川什么,甚至连对他的承诺都要毁约。 信宿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那颗心在冰冷的,轻微的跳动着。 信宿从来不是一个惮于苦难的人——曾经那样昏暗的、人间炼狱般的生活,不见天日的十四年,换一个人可能被侵蚀的连灰都不剩了,可他脱胎换骨似的走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不想面对什么。 丝毫不理智的拖延、甚至逃避着一件事的发生。 直到命运洪流裹挟着他,推着他越来越近,不得不踏上终点的那一刻。 信宿拎着三袋子火锅食材回家,有羊肉卷、牛肉卷、鱼卷,丸子,毛肚,海鲜,零零总总什么都买了一些,虽然说只是一个出门的借口,他确实想吃火锅了。 刑警的工作总是很忙,压力最大的时候,连轴转两天可能都吃不上一顿囫囵的饭,现在案件调查接近尾声,终于能闲下来慢慢品尝美食。 林载川把他拿回来的材料简单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下,用不同盘子盛着摆满了桌子,信宿对蘸料的口味比较挑剔,不吃葱姜蒜,淡了不吃、油了不吃、辣了也不吃,很多毛病,以前还愿意自己动手调制,后来吃过一次林载川给他调的蘸料,就怎么都不肯将就了。 他们二人坐在桌子两边。 中间的鸳鸯火锅热气腾腾,圆滚滚的丸子在滚沸的水面漂浮着,骨汤浓醇的气味在白烟里满溢出来,干将趴在一旁紧紧盯着火锅,直咽口水—— 这个画面简直有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在父母去世后,信宿其实已经很少憧憬这样的画面,但林载川让他见过了很多、很多次。 林载川让他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明亮世界,给他原则之内几乎无限度的纵容、偏爱、保护。 ……美好的像梦一样。 只可惜他是过客,驻足已经是奢侈,更不能久停。 信宿垂下眼,咬破了一个有些烫的鱼籽福袋,一股热意在唇齿间散开,“载川,我有一句话好像没有告诉过你。” 林载川“嗯?”了一声,抬起眼看向他,温和问:“什么话?” 信宿轻声:“我好像……” 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的话音被一阵突然的铃声打断。 林载川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来电号码是今天晚上在市局值班的刑警。 林载川问:“什么事?” 值班刑警道:“林队,陆鸣霞到市局来了。” “说是有话想跟你说。” 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的证据不足,陆鸣霞被扣在市局超过72小时,暂时被释放了出去,只是不许她离开浮岫市、随时等待警方的传唤通知,配合调查。 她刚被放出去没多久,怎么又自己回来了? 林载川稍微一蹙眉:“我知道了,你直接带她去审讯室,我这就过去。” “明白。” 挂了电话,林载川又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信宿安静了片刻,笑了一下:“……没什么,先去市局吧,陆鸣霞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林载川轻轻握住了他细伶伶的手腕,总觉得信宿刚才要说的并不是一句兴之所起的什么话,而被打断了一次,就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突然有了工作,这顿火锅也没有吃到最后,干将的碗里堆满了各种肉类丸子,还有剥好了的竹节虾仁。 二十分钟后,林载川跟信宿一起走进审讯室,陆鸣霞的目标落在信宿的身上,意味不明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声音平静道:“林队长,我是来自首的。我知道赵雪的行动计划,她想杀了李登义,让我帮忙,我答应了。” “作案的绳子是我去买的,我帮着赵雪把李登义弄晕了,绑在树上,完全控制住他,在确定赵雪一个人也能杀了他以后,我就离开了现场,伪装出我不知情提前离场的假象。” 陆鸣霞把案发细节一五一十地在审讯室里复述了一遍,赵雪是如何联系她的、二人怎样策划了这一场谋杀、事后怎样计划脱罪……只不过她们的交流基本通过面对面的方式,就连陆鸣霞本人没有留下能拿出来的证据,怪不得警方什么都没有查到。 “好奇怪啊,陆鸣霞为什么会突然改口,承认了这些事。” 外面旁听的章斐小声诧异道:“这时候可没有坦白从宽这一说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只要陆鸣霞闭上嘴,警方已经有些无计可施了,最后没有证据,无论如何都到不了“故意杀人”的那一步,就算检察院愿意起诉,最多可能只是一个缓刑。 可如果她在警察面前承认,帮助赵雪实施故意杀人的计划,并且亲身参与其中,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免不了的牢狱之灾。 陆鸣霞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我锤我自己”,亲手把自己推进了监狱——明明前两天在市局还一口咬定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赵雪利用的无辜“工具人”,现在又突然承认了她的罪行,前后行为的转变简直让人费解。 除非…… 除非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去做什么。 不过,只是自首还远远不够,“孤证不能定案”,就算有了陆鸣霞本人的口供证词,但如果没有相关佐证,排除合理怀疑,只凭嫌疑人自述是无法定罪的。 市局还要继续向下调查——不过有了陆鸣霞的主动配合,侦查工作相比之前会容易许多。 “吱呀”一声。 林载川推开办公室的门,信宿在他身后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林载川转过身,深而静的目光看着他,低声道:“信宿。” 信宿忽然被点名,轻轻“啊”了一声:“在。” 林载川声音很轻:“关于陆鸣霞,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突如其来的自首实在是太反常了,就连下面办公室的刑警都觉得不对,林载川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个女人被关在市局那么多天,都不肯吐一个字的实话,但在信宿跟赵雪“单独谈话”之后,陆鸣霞就突然悔过自新,回来自投罗网了。 这已经很难用单纯的巧合来解释。 林载川知道信宿在里面起到了某种作用,他向来不愿意勉强信宿,必须对他毫无保留。 一直以来,信宿愿意说的,他会听,信宿不愿意说的,他不多问。 他答应过信宿,不会让他觉得枷锁、束缚、“不自由”,一直以来林载川都把这件事做的很好。 可事关案情真相,其中缘由是不得不调查清楚的。 林载川注视着他,“那天下午,你跟赵雪都说过什么?”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听到林载川的话,信宿安静了片刻。 他其实猜到了林载川会问他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是有意这样做,让林载川主动怀疑到一些事情。 以林载川的心思缜密,他会沿着这些蛛丝马迹,逐渐想通很多事……这样在跟他彻底摊牌的那一天,应该会容易接受许多。 信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平静道:“赵雪的背后是沙蝎。” 林载川看着他,瞳孔骤然一缩,眼神里的光几乎凝成了一簇。 信宿不再跟他隐瞒,“根据我的了解,李登义是沙蝎的人,但是因为犯了组织里的一些忌讳,宣重想除掉他,所以像当年培养何方那样,借了赵雪的手——显然赵雪要比何方的手段高明许多,到最后都能把警方蒙在鼓里。” 信宿没有提到他跟宣重的“交易”,只是解释道:“这个时候把陆鸣霞推出来,是弃兵保帅,让市局找到一个能够处理的嫌疑人,不再继续追查下去,防止沿着这条线找到更多不应该被警方发现的东西。” 有些话他们心知肚明——在这个过程中,信宿或许起到了某种不可替代的作用,促成了眼前的局面,至少应该被惩处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在警方面前认罪落网。 林载川消化着短短几句话里的庞大信息量,半晌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没有再问其他细节。 这个反应让信宿稍微怔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点鼻音问:“这样就好了?都不怀疑一下这些话的真实性吗?” “我不会怀疑你。”林载川望着他轻声道,“小婵,这些事你愿意对我解释,我就愿意相信。” 林载川知道信宿其实很少对他说谎,他会在最大限度内把能说出口的真相都告诉他——至于那些暂时还不能宣之于口的,林载川不愿意勉强。 信宿“唔”了一声,稍微挑了下眉道:“刚刚不是还叫信宿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叫小婵了。” 林载川:“………” 信宿脸上故作落寞难过的表情,娇里茶气的:“好伤心啊,这样严肃地喊我的名字。” 林载川:“…………” 他垂下眼思索片刻,“那我向你道歉好吗?” “……”信宿无语半秒,“你是真的一点情趣——” “林队!” 贺争风风火火推开门进来,特别不解风情地打断了某人的调情,“根据陆鸣霞提供的手机号码,我们技术部门恢复了她跟赵雪的部分联系记录,其中有涉及‘计划’的部分,但内容说的很隐晦,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检察院那边的人,我觉得加上陆鸣霞本人的口供应该是可以的!” 林载川伸手翻了翻他拿过来的文件,快速浏览着其中的信息。目前能够找到的线索也只有这些了,陆鸣霞本人都拿不出更多的证据。 她已经是一颗弃子,也不可能用陆鸣霞做诱饵钓出什么大鱼。 林载川舒了一口气道:“准备结案报告吧。” 贺争:“好的!” 赵雪年龄不满12岁不会涉及到刑事处罚,被提起公诉的最后只会有陆鸣霞一个人,至于沙蝎……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指向,就更难以调查下去了。 如果不是信宿刚好是“阎王”,让赵雪自己在他面前自报家门,把沙蝎的存在暴露出来,到这起案件结束,整个市局或许都会被蒙在鼓里。 信宿单手抱臂道:“那我们要回去继续吃火锅吗?” 林载川:“好。” 他们本来就是休息日回来加班,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就准备回家了,至于还有一些没有得到解释的问题——赵雪当初为什么要让陆鸣霞带走赵洪才的尸体、那包“蓝烟”究竟是不是赵洪才的遗物、她在沙蝎里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除了赵雪本人之外,就没有别人知道了。 赵雪跟沙蝎保持着联系,总会有见面的那天,林载川派了两个人轮流盯着赵雪的行踪,但以他对宣重的了解,这件事发生以后,恐怕他短时间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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