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同声音有些虚弱,“苏桐告诉我了。” “一方面,警察是保护者,在人们心中是一个强大的形象;另一方面,警察又属于弱势群体,因为一旦出现争议,最后被骂的一定是警方。就像这次,你无端被打,公众却更容易同情施暴者,因为他们同时是死者家属,仅凭这一点,他们就站在了高地。”陆诜冷静地阐述,“公众会替施暴者找借口,比如说伤心过度,比如说警方不作为等等。网络上许许多多以博人眼球挣钱的人就会像蚊子一样飞过来吸血,完全不顾事实取一些耸人听闻的新闻标题,不知情的网民也跟着一起狂欢,把自己放在 ‘正义’的阵营里,声讨警方的不作为……” 韩君同看着他,“看来你很了解。” 陆诜笑了一下,“这是社会心理学的范畴。” “所以呢?”韩君同问,“你不会是专门来给我上课的吧?” “我是在给你打预防针。” “?”韩君同没懂。 “比如说考试吧,如果你事先料到自己不会及格,如果真的没及格你只会想 ‘啊,真没及格。’但是如果超过及格线几分,甚至还会开心。” 韩君同看着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下说:“你这个例子举的不好,我从来没有不及格的时候,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陆诜跟着笑,“好巧,我也是。” 韩君同浅浅地笑了下,看着天花板说:“做这一行见识最多的是悲伤,各种各样的,嚎啕大哭的,安静的,绝望的,有时也会遇到愤怒的,那时我还是法医助理,带我的老师解剖了一具孩童的尸体,那个孩子才8岁,却检查到了性侵的痕迹。孩子的爸爸不能接受,拿着刀要捅我老师,当时是我夺下刀的,但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韩君同停下,皱着眉,像是不解又像是难受,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一开始是愤怒,对那群残暴无理心肠歹毒的人的愤怒,可是渐渐地愤怒消散,剩下的是茫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坚持呢?我从尸体上找到线索希望早日破案还家属一个真相,可是家属未必会感激我,有的人还觉得我们法医是在亵渎死者。” “你最开始为什么想做法医?”陆诜问。 “我不喜欢人,人太喜欢欺骗,尸体却不同,它永远是诚实的。”韩君同说。 “这么多年你一直没转行也是这个理由吗?工作中就没有其他让你坚持的理由?” “想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 陆诜摇头,“不是这种外在的理由。” 韩君同想了想,“解剖一定程度上和解谜很像,通过分析温度、尸斑、尸僵、死者的内脏等等来找到指向凶手的线索,这个探索的过程我很喜欢。” “那经历这次这次事情以后,你就不再喜欢这个探索的过程了吗?”陆诜问。 韩君同摇头,“当然不会。” 陆诜笑笑,“破案,家属感谢,给家属交代等等都只不过是附加的理由,真正让你坚持下去的难道不是这个探索的过程吗?” 韩君同一愣,无奈地叹口气,微微笑了笑,“就知道又是来做心理辅导的。” 陆诜问:“那我的心理辅导成功了吗?” “陆教授出马,还有什么不成功的。” 陆诜笑,“我都等不及你好就跑来了,就怕你突然不想干了。” 韩君同“嘶”了一声,一笑扯着肋骨了。 门外偷听的三人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他们其实都担心韩法医辞职不干了,回家继承家业多好,平白受这罪! 陆诜出来见着许漾,笑着问:“吃饭了吗?” 许漾把道歉的话咽下去,“还没有。” “那一起?”陆诜说,“我也还没有。” 苏桐赶紧说:“你们去吃饭吧,我叫外卖就行。” 陆诜说:“晚上我来换班,你们回去休息。” 苏桐摆手,“不用,有护工在,也不用做什么,不会累。” 陆诜说:“你们还要查案,还是我来吧。” 上车以后陆诜问:“还生气么?” 许漾眨眨眼,“不气了。”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接着又相视一笑。 陆诜牵着许漾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在那个场合,我做出了当时我认为的最佳选择,韩法医被打,所有人感同身受,这时自然地会去质疑我们到底为什么在工作,我们俩的争论会简单打破他们这个想法,把矛盾转移到目前最应该关注的问题上去。但是……但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们还没吵过架,第一次居然浪费在这种事上了。” 许漾撇嘴,“我才不想还有第二次。” 陆诜轻轻捏他的手背,“还有下次也没关系,不要往心里去就好了。” 许漾说:“我不该吵你发火。” “我们是一家人,你有脾气自然该对着我。”陆诜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你的喜怒哀乐,这次是我不对,我应该最先考虑你。” 许漾沉默,“赵局说如果居燕的父母继续闹下去,很可能有人会因此受到处分,你当时就预料到了吗?” 陆诜点头,“我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可是心理学家都喜欢用数据说话,无数的案例告诉我,孩子被杀的真相还没找到,家属却公然在市局打人,极有可能是有所求,一旦处理不好,后续可能比较麻烦。”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处理相关办案人员,赔偿。”陆诜说。 许漾皱眉,“你说他们会和公权机关硬来?” “在现在这个社会不是什么稀奇事,小女孩失踪20几天最后找到的却是尸体,在公众眼里这就已经是失职了。” 许漾眉头皱得更紧。 陆诜在他眉间点了一下,“别皱眉。” 许漾勉强笑笑,硬扯了扯嘴角,“不行,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如果都通过卖惨来逃避惩罚,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平道义可讲。” “其实这件事也不算太难解。”陆诜说,“你看,什么样的家庭在得知女儿死讯后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如何从中获益?” 许漾想了会儿,拿出手机打给谭栩,“老谭,再细致地调查一下居燕的父母。” “这下放心了吧?”陆诜笑笑,“想吃什么,今天我请。” 许漾这会儿脑子跟浆糊似的,“你定,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去吃肉,晚上还要加班。”陆诜说。 于是两人去吃了烤肉,出来一身烟火气。许漾凑近陆诜闻了闻,笑道:“这下终于不是仙仙的感觉了。” 陆诜打开车锁,“这是什么形容。” 许漾坐副驾,“长得太好看,穿衣服也是一丝不苟,还有淡淡得沉香味儿,总觉得不太接地气。” 陆诜笑着摇头,“在家呢,系上围裙给你做饭的时候呢?” 许漾哈哈笑,“也是,固有印象害人。” 陆诜先送许漾回市局,“我明天一早来。” 许漾说:“咨询室呢?” 陆诜笑笑,“明天有另外的咨询师在。” “行,那你晚上抽空睡会儿。” “你也是!” 两人浅浅接了一个吻,许漾提着两大包烧烤下车了。 陆诜刚要掉头手机响了,他把车停在路边,接起电话。 “哥,救我!” 声音像哭丧,陆诜把手机拿远些,等对面嚎完了才问,“又怎么了?” “我不想办画展了。”打电话来的是戴景熙。 “为什么?” “我画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主题,那可能现在不时髦了呢?” 陆诜微皱眉,戴景熙小时候考前紧张,最严重时考前高烧40度,他成绩不算差,可是每次都太紧张,导致发挥失常,没想到长大了一点都没好转。 “有句话叫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陆诜说。 戴景熙说:“不懂。” 陆诜叹气,“每一幅画都是你精心画的,你不满意吗?” “我满意有什么用!” 每次的交谈都是这样的死循环,他把自己放在这个死结上——我怕别人不满意。 “那你来找我吧。”陆诜说。 “好!” “等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你没在家?” “我在医院。” “爷爷,陆大哥住院了!”陆诜听到戴景熙扯着嗓子在吼。 陆诜揉揉太阳穴,许漾说他仙仙的,现在又多了个反例,哪个仙仙的人身边有这么个傻蛋。陆诜又对老人解释了好一会儿不是自己是同事,老人还不信,担心他有事不说,让他待会儿拍个照发给他。 许漾把烧烤放桌子上,郑柠跑过来打开,“太香了吧!” 听到动静都围过来,彭谊一看,“嚯,这烧烤怎么跟平时吃的不一样。” 许漾在看资料,回答:“烤肉店买的。” 各色烤肉,烤和牛,牛排,肥牛,鸡翅,鸡腿,肥瘦相间的五花…… 郑柠又恢复了咋咋唬唬的样子,“老大,你去吃烤肉也不叫上我们,太不够意思了啊!” 其他人边吃边同意,“就是就是。” 许漾看着桌子上被瓜分殆尽的烤肉,心说你们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吗? “边吃边说,居燕的情况调查的怎么样了!” 彭谊叹气,想起来都不太有食欲了,“我们走访街坊邻居后才知道,居燕经常夜不归宿,她同学也反应居燕曾多次吐露想离家出走。这个居燕的父母非常重男轻女,生居燕时还实行计划生育,她爸又在市政上班,即使再想要儿子也不敢生二胎。她奶奶更不用说了,非常老古董,觉得儿子才是传家的,女儿是赔钱货,因此对她生不出儿子的妈妈很挑剔,婆媳关系极其不好。她妈这一生也算是可怜又可恨,老公不疼惜,婆婆不理解,所以她把自己所受的苦全都归结了居燕——她为什么不是儿子。据邻居说,她妈只要和她爸或者她奶奶吵架,居燕的日子就难过,非打即骂。” “居燕她父母到现在还以为居燕每天是上完晚自习才回家,但是我们去学校问了,老师说高一高二没有晚自习,也就是说居燕每天在外面逛到很晚才回家。” “去向了解过了吗?” “问了班上的同学,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说偶尔跟她们回家,但是现在家长对孩子的学习看得紧,不太欢迎别的小孩儿来串门,所以居燕也不常去。目前还不知道她放学后去了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高中时班上有个女同学,她从来没穿过女孩儿的衣服,全部是捡的她哥哥的。刚开始和她不熟,以为她喜欢这么穿,后来成了同桌我才知道她爸妈重男轻女,每周要生活费时都是修罗场。 第31章 噩梦(八) 陆诜六点到办公室,发现大家都没去休息室,有的躺沙发上,有的直接趴桌子上眯一会儿,还有的坐椅子上就睡着了,真为他颈椎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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