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温?”乔水连忙抬起头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等虞温回答,从对方怀里撤开一点距离,拉起对方的手臂借着那点微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 “伤口好了没有?判定有没有惩罚你?只是被关起来了还是有别的惩戒措施?有没有再受伤?”他好怕再从虞温身上摸到一摊血。 “伤口好了,早就好了。”虞温抬起手无奈地笑,任由他翻来覆去的检查。 “没有别的惩罚措施,只是被关起来了,不用担心。”他轻声安抚乔水。 乔水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虞温忽然为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你见到他了吗?”虞温问。 乔水点点头:“夏至?见到了,我们一起通过的十一层。” “那就好,”虞温捧着他的脸,似乎在看些什么,“一切顺利就好。” 光线太暗,乔水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抬手覆上他的手。 “夏至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嗯,”乔水轻轻抚摸那双冰冷的手,“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十三楼就可以出去。” 虞温低低应声:“好。” “你不想说点别的吗?”乔水犹豫地看向他。 虞温维持着捧着他脸颊的姿势定定地看了几秒,而后微微倾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柔软的吻。 “我好想你。”他说。 乔水一下握紧他的手,原本温暖的指尖染上一点凉意。 “快走吧,”虞温叹息,“我送你离开这里。再晚恐怕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拉住乔水的手,将他大半个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像是怕丢掉什么珍贵的物品一样。 乔水垂下眼睫,用气音低语着什么,几乎在被虞温拖着走。 “什么?”虞温没有听清,转过身来看他。 “我说,你的手好冷,让我牵着你吧。”乔水回答。 虞温失笑,松开他的手说:“抱歉,是不是冰到你了?这个关卡里离光越远的地方就越冷。” 乔水重新把虞温的手拉回来:“没有,没有冰到我。” 他看着虞温,不清楚对方能不能读出他眼底的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的,”虞温反牵住他,将他的手举到唇边,又亲了他手背一下,“不是还有最后24小时吗?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陪着你的。” 乔水默然,良久应声:“……好。” 虞温捏了捏他的手心,带着他来到蓝光的正前方,推开了一面镜子。 “我在这边粗略地看了一下,基本上是一个大迷宫,每一个密闭空间里都有一盏蓝灯,同时只有一面镜子能推开。我想可能找到所有可以移动的镜面就能离开这层楼。” “嗯,”乔水附和,“如果谜题是这样设计的话,破解方法也只有如此了。” 乔水想起什么,突然问:“你有遇到过NPC吗?” “没有NPC,”虞温专门转过头来回答,“可能是关卡没做完,这里只有基本的地图。” 接下来又是长长的沉默。 “虞温,”乔水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们已经没有二十四个小时了。” 他低着头,没有看身前的人,话语落在地上,仿佛不期待回应。 “我知道,”虞温轻声安慰他,“我们还有这一分钟、下一分钟。” 没有,没有了。 这一分钟、下一分钟,根本不属于他和虞温。 “虞温……” 他闭了闭眼,用没被身前人牵住的那只手将纸花藏进衣袋深处。 “我在,别怕。” 沉默。 镜子中走过很多个两手相牵的人影,或明或暗的映像在蓝色光芒中随着他们的动作而不停移动。 乔水一直低垂着头注视地面,他知道再抬起来一点虞温就能从镜子里看到他更多的表情。 身前人停住脚步,又转过身将他抱在怀里。 “出去吧。”穿着白色外套的青年说:“你该回去了。” 乔水移动视线,轻轻瞟向斜前方的镜面。 他被抱着,低语就附在耳畔。 他终于认命一般抬起手,回抱住对方。 手指用力攥紧对方的外衣,指节一阵发疼。 “虞温……”他只能自己在心里轻声喊着这个名字。 夏至说,他还会和虞温见面的。 “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玩过很多恐怖游戏,可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或许不是害怕,他想,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连克制躯体发抖都要如此费力。 乔水松开了环抱对方的手。 “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黄粱镜花(2) 按照虞温所说,十二楼的机关简单得不像话,只要沿着镜子边摸一圈,哪里能推开,就从哪里出去,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可以离开楼层。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乔水看着虞温在镜面前摸索,而后向侧方移动镜面,拉着他走进下一个镜房。 虞温的手一直攥着他的手掌,冰冷的触觉从掌心溶进血液,冷得他心跳都随之放慢,呼吸也像要冒出寒气一样。 他想,现在是夏天,虞温或许一直生活在夏天。 夏天有突如其来的暴雨,有大火烧不尽的莲池,有处在假期的高中,有如潮涌至的洪水,还有一个又一个绕着云霞的落日。 夏天,他兴许能在天黑之前下班。天气好的时候路过街边的波斯菊花坛,可以看到云雀在花丛中蹦来蹦去。他一靠近,小鸟便高高地飞起来,从树丛中向着楼宇飞去,在高楼大厦的间隙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汽车鸣笛轻易就能盖住的零星歌声。 他曾经和虞温说,要不要猜猜云雀为什么叫云雀。 虞温问,是不是因为那是一种蓝白相间的小鸟,就像天上的云朵一样。 真的有那种小鸟吗?蓝白相间,羽毛柔软得像小小的云朵。 真的有吧,他想,他好像在什么杂志上看到过。 他笑着和虞温说,不是,再猜猜看。 虞温想不出,于是他回答说,因为它能飞得很高很高,轻轻扇动翅膀,就能飞到云霄。 那云雀是什么颜色的? 棕褐色。 那和麻雀差不多吧。 虞温从兜里取出一张蓝色的彩纸说,他没有棕色的彩纸,就当云雀是蓝色吧。 这里应该有一点点羽冠,对,尾巴再稍微长些。 他看着一只蓝色的小云雀逐渐在虞温手里成型。 虞温把纸做的小鸟递给他,在他要接过时却忽然捏着小鸟的羽冠把它提起来。 想看看蓝色的云雀吗? 他说,想。 于是小鸟被抛出窗外,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大风,稳稳地将它托起,一直一直送到天尽头。 纸折的翅膀在风中轻轻颤着,如同真的羽毛随着振翅而抖动。 他凝视着那只小鸟,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 他转头看向虞温,对方却将一只一模一样的云雀放进他手心。 天上离你太远了,虞温说,所以它回来了。 天的尽头是哪里,小鸟不关心。 它只想着,离你太远,唱歌你就听不到了。 白色的背影在眼前一下一下的晃,乔水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追着莹蓝的微光。 路过光源,乔水伸出手捞了一下,然而什么都没摸到。光线从他手指间穿出去,直直射向镜面。 “你带彩纸了吗?”乔水问。 虞温疑惑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偏身回道:“怎么想起来要纸?我走得比较匆忙,没有带。” “没事,”乔水略过这个话题,“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 这次身前人连头也没有回,只拽住他前行:“最初的房间镜子没有关上,透过缝隙就看到了你。” “好巧。”他低声说。 蓝色光线在镜面中跳动,他好像有点眼花,竟然看到那簇光芒在空气中微微凝聚。 微弱光点缓慢地凑在一起,聚成一只小小的、莹蓝色的小鸟。 它有稍稍翘起的羽冠,有漂亮小巧的尾羽。蓝色的翅膀轻巧一扇,它便落在白衣青年的肩头。 “云雀……” 他轻声呢喃,不敢惊动眼前如此真实的鸟雀。 身前人回头,小鸟的光点顷刻消散在空气中,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怎么了?”青年问。 “没什么,”乔水回答,“精神不太好,走神了。” 那人转过去,再也没有回身。 虞温总是随身携带彩纸,乔水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回答习惯了。 折纸是他最擅长、最熟练的事。 乔水想,自己不在的时候虞温会做些什么? 会不会躺在彩纸堆里,一遍又一遍琢磨那些见过的东西要怎样用纸张叠出来? 也许不用太久,对他来说折这些小玩意太容易了,不知道要折多少才能用来打发时间。 有一种纸花乔水只见虞温折过一次,就是他现在装进衣袋里的这一朵。 它很特别,所有花瓣都完美无缺,一点痕迹也没有,只有藏在最深处的一瓣有很深的折痕。这一道折痕似乎是不必要的,但它的主人还是留下了它。 它像荆棘丛里的玫瑰,又有些像楼下花丛里的月季,但乔水见过虞温折纸玫瑰,和他手里的这一朵不一样。 “你能……”乔水话说了一半,默默将声音吞回去。 “什么事?”身前人背对着他应声。 “没事,你没带纸就算了。” 他踩着光点继续前进,没有再说话。 对方的手还是那样冷。 夏至说,他还能和虞温见面。 夏至不会说谎,不会骗人,他说能见到就一定能见到,可是他们还要多久才能相遇? 他已经没有二十四个小时了,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短到要用分秒来计算才能让剩下的时间看起来长一些。 他的手掌从眼前人的手指间滑出来一些,又被捞回去攥紧。 他不是虞温,乔水的眼眶在冰冷的空气里一阵发热。 他不是虞温……他和虞温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相差无几,可是他不是虞温。 身前那个穿着白色外套的人拉着他不断向前走,乔水垂下眼睫咬着唇,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忍住眼眶那一点热意。 知道他恢复记忆的虞温不敢第一时间就跑上来抱他,遇见他的第一个问题不会有关于夏至。 虞温喜欢十指交扣,不会像攥东西一样攥他的手,如果要亲吻手部,他会亲右手的无名指,而不是手背。 虞温不会对云雀没有反应,不会不随身携带彩纸,不会把他的任何一句话丢在地上置之不理。 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虞温。 他有着虞温的外貌和记忆,可模仿却相当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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