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空气好。”夏至慢悠悠地回答。 乔水:“……” 过了几秒,乔水说:“上面没雾是吧。” 这下轮夏至沉默了。 “你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乔水靠在门边想了一下:“只有车厢后面有浓雾,刚刚撞我的又是车头,所以这里是一号车厢,前面那个进不去的地方是车头,对不对?” 夏至从车厢顶上翻下来,推着乔水往回走:“猜就猜,你猜你的,别问我。” “从后面跳车会怎样?回到那个循环的列车里?” “不知道。” “那就是了。” 乔水取下车窗旁挂着的安全锤,开始破坏车内的灯带。外面暗里面亮,他来不及等到早上,如果车灯一直开着,他很难看清窗外的场景。 夏至守在门口,看见浓雾里时不时伸出几双手,等伸到眼皮子底下他便轻轻一点,就这样打发了许多循着气味前来的乘客。 还好是没设计完的楼层,夏至心想,要是完整的关卡,一个遇难的乘客搭配一个故事,24小时估计刚好能走完剧情,想出去恐怕时间上要翻倍。 灯带全部熄灭,乔水趴在窗户上朝外望去,只见月色下茫茫草影随着列车行驶而退出视野。忽然,视线中出现一片凌乱的白,那是乔水方才瞥见过一眼的景象。 此刻他看得格外清晰,眼前是杂乱的碑,那分明就是他们刚刚去过的墓地。乔水甚至找到了夏至先前站的位置,恰好不会被撞,还能亲眼看着他消失。 这回他也不问夏至了,直接举起安全锤再次破窗。 没办法,前面进不去,后面不许出,或许最正确的选择不是走窗,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考虑那么多。 他不冷静、不镇定、不理智,离开虞温已经快要一整夜,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在七楼是什么光景。 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再快一点、再早一些,哪怕提前一分一秒到达夏至说的他们还可以相遇的那个时刻也好。 月影凌乱,乔水将玻璃推出窗框,半个身子骑在窗口。 车辆驶过墓地之后仍然在山头上,越过灰蒙蒙的草丛依稀能看到山底环状行驶的列车。没有车头,只有数不清的车厢在轨道上回环,好像永远没有办法停下来。 再一次路过墓地,破旧的拉杆仍然躺在墓碑前,看起来像个不起眼的垃圾。 他想,虞温在做什么? 仰起头看着月亮,还是垂下眼睛折纸花? 被判定之后,他一定想了很多方法试图逃出来。 门出不去,墙敲不开,他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坐在窗框上。 然后…… “所以你会拉动拉杆吗?”乔水回头看向夏至。 墓碑的影子在夏至身上一个接一个划过,到最后只留下一片空荡。 当命运陷入一个无法摆脱的轮回,当所有的挣扎抗拒都无济于事,如果有人可以改变这一切,他一定会插手吗? 假如一边轨道是五个人即将被到来的列车碾压致死,而另一边轨道是一个人等待回答的审判,这时拉杆交到了你的手里。 “你会不会拉动拉杆?” 夏至转头看过来,手指间银线闪烁。 “你是在问我,一条人命和五条人命选择哪个?” “不,”乔水摇头,“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改变既定的命运,或者为什么不改变它?” 为什么要让一个本来不会死的人死去,为什么要让五个原本不可能活的人活下来?为什么能救五个人的时候不救,为什么放任命运抢杀劫掠? 夏至关上车厢门,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 “你问我为什么……我又要问谁,为什么把拉杆交给我?” 他垂眸看向绕在指节上的线,洁白晶莹,流淌着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银光。 接过拉杆就意味着取得了一种决定他人命运的权力,选择改变轨道或不变,生或死就在这一念之间。 即使他感到恐慌,不愿掌控,选择放弃作答时便会发现,拉杆已经粘在了手上。 “你为什么觉得我有选择的权利?”夏至低声说。 当他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时,从来不能弃权。对于掌控拉杆的人而言没有放弃这一说,放弃就是作出了选择。 列车再一次驶向墓地,碑影斑驳。 乔水将大半个身子挂在窗外,伸长手试图捞起地上的拉杆,但是失败了。 “你当然会选,”乔水的声音被风吹散,“因为你知道左右两边的轨道连在一起。” “你知道命运不是两条单行线,而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圈。” 光影交错,冷风灌进车厢。 列车穿过草丛时他们一直沉默,直到白色色块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乔水稍稍偏过头,与夏至视线相接:“你要选的不是救五个还是救一个,你要选的是要不要让死循环得到出路。” “咔哒。” 连接车头的门开启一条小缝。 乔水再次俯身捞够拉杆,这一次夏至在后面推了他一下。 “我会改变轨道。”夏至说。 一根孤零零的银白丝线牵动乔水的无名指的指节,将摇摇欲坠的他从车窗外拉了回来。 或许这次不算他插手命运,夏至想。 因为是乔水的缘线自己动了。 他不过是替他打开了车厢门,这是修复游戏,不是变更情节。 乔水匆忙闯入列车车头,但那里没有驾驶室,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基座。 基座裂了半块,中间有一处圆形孔洞。生锈的拉杆被乔水拼接在上面,锈迹逐渐消退,重新露出光洁的铁杆。 他毫不犹豫地将铁杆压下,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过后,车窗外的景象变了。 列车驶出了山口,墓地远远地停留在后面。 乔水回到一号车厢,夏至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再见。”夏至向他挥挥手。 “再见。”乔水与他擦身而过,推开车厢门。 他回到了十一楼。
第一百一十章 黄粱镜花(1) 回到楼层,乔水第一个反应不是争分夺秒继续向十二楼走,而是再一次试图下行。 他站在通向十楼的台阶前想要下楼,却只能将手掌摁在空气墙上。 没有下楼的自由,没有复原的能力,他都可以接受。 把空气墙设置在六楼和七楼之间不可以吗?玩家一样没有异状复原的机器可以使用,一样不能回到设计完整的关卡,为什么连七楼都不能去? 虞温就在七楼,在七楼的某个房间里。他记得虞温一直担心自己恢复所有记忆,害怕自己想起离开六楼之后的事情,所以他一定要见到虞温,不管能不能成功离开十三楼,他一定要见到他。 他想牵住虞温的手,想与他十指交握,再告诉他没关系,重来的这一遍很成功,一切都过去了。 大脑一阵刺痛,他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用夏至和他说他也能感觉得到,再拖着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乔水只能上楼,只能背对着下行通道打开大门。 他想起一楼原本是有提示字条的,第二次游戏时虞温和失去记忆的他说,因为不知道有队友,所以字条被他带走了。 然后呢? 虞温给他看了一张手写的游戏说明。 原先的提示字条上面的字其实是印刷体,现在想来,那张游戏说明是虞温自己写的。 虞温学东西很快,就连写字也是一样,从前从没握过笔,稍微看几眼就知道怎么模仿字迹。 他当时刚出一楼陷阱室,受惊的后劲还没过去,所以也没注意观察那些字的笔顺和其他细节。字体整齐清秀,轻而易举地把他糊弄过去了。 那张纸去哪里了? 乔水有点想不起来。 他摸摸衣袋,从兜里摸出一朵蓝色的纸花。 那时虞温将花朵递进他手心,和他说,生日快乐。 他是七月一号进入的游戏,现在不知道现实世界究竟是哪一天。 或许他收到纸花的时候恰好是七月三日。 他有点想拆开纸花看看里面会不会写了什么字,却不舍得破坏这个小小的艺术品。这样精巧的折纸他肯定复原不了,所以他不愿意损坏虞温留给他唯一的物品。 上学的时候,有男孩女孩会为心仪的对象折许多星星和千纸鹤。他记得同班的那个女孩子在每一个千纸鹤里面都写了一句诗,墙头马上,流光皎洁,把诗语藏进一只只千纸鹤里,如同藏了一颗青涩纯真的心。 现在,他垂下头看手心里那朵纸花,就好像看到一颗剖开的心脏。 空荡的,一无所有的;热烈的,至死不渝的。 他好想下楼。 十二楼的房间很暗,只有正中央散发着一点幽微的蓝色荧光。 乔水踏进房间,身前身侧一下出现数道人影,惊得他立刻停在原地。 人影也没有继续动作,乔水抿唇,稍稍偏头借光打量。 熟悉的身形,是他自己。 于是他抬起手,果然,数不清的人影也跟着他抬起手。 这间房间贴满了镜子,天花板、地板、四面墙,没有一处空隙。怪不得四处都是人,密密麻麻全是他的映像。 乔水的脑海里一下闪过几部镜像杀人的经典作品,默不作声地向光源靠近。 好安静。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玩过游戏了。 独自在论坛里挑恐怖游戏,独自准备游戏舱,独自开启游戏,最后再独自离开。 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 哦,就是上辈子的事情。 好快的一辈子,他想,因为遇见一个人就结束了,又因为遇见这个人重新开始。 他站在许多镜子前,重重叠叠的到处是人影,可终究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情况还是最好不要有第二个人,乔水安慰自己,这时候要是从镜子里冲出什么人,多半就是要取他的命了。 他在心里故意用一种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和自己说,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拥有了上辈子以及上上辈子。 他低着头研究散发出蓝色光芒的东西,眼前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他的头发? 乔水抬眼扫了一圈。 没有风,是他太紧张所以看错了吗? 他又垂下头,这回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光源上,而是悄悄观察眼前的镜像。 果然,有一道黑影在向他快速移动。 这一次对方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完全不在意乔水会发现一样用最快的速度向他靠近。 乔水心底一沉,立刻抬起头单手摸向腰间匕首。 他在抽刀的一刻被拥进一个带着一点凉气的怀抱。 “乔哥……”来人在他耳边喃喃。 那双手将他抱得很紧,力气大得仿佛要把他融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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