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教员继续喝茶,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白石说:“为什么?你应该懂。” 商教员慢慢地喝完了她的茶,熏香袅袅地飘,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白石就等的有点不耐烦。 商教员放下茶杯:“腿,别晃了。” 白石吃了一惊,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抖腿,他以前从不会这样。 “你看,虽然你总是自以为比同龄人成熟,但这不代表你准备好去当成年人了。” 白石皱起眉:“什么意思?” 商教员伸出一只手:“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你可以在理智和情感上都接受性,但你根本没有准备好。别误会,如果是生理上的准备,当然很早就具备了,这是生物的本能,与人类社会无关。可现在不一样,被拉扯进成人世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两方相差年龄越大越困难,意愿越不强烈越困难,越难抽身越困难。” 白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在说我吗?” “当像你这个年龄的人说‘准备好了’,你指的是准备好去尝试一下这个过程,对于这个过程附加的后果以及牵扯到的其他事,你根本没有想过,就谈不上有没有准备。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后果可能很严重的。”她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我提供给你的只是过程,当你要求停止我也会停止。一般而言不会有人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差别,以及它之后可能会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影响。不过你恰巧有成绩帮你体现出来罢了,不然你想想你周围的人,有没有这种困扰?” 白石想了一下他的三个哥哥。 白石感到轻松了一点,他又拿起茶杯,给自己倒茶:“既然这样,那就结束吧。” 商教员看着他笑了下:“你果然是这样。” “哪样?” “可以肩负一些东西的人。”她眯着眼看他,勾着暧昧的笑容。“说不定不可限量。” 白石没说话,继续喝他的茶,从她的话里,他只听出“早熟”两个字。 “从我这里接触过那个过程之后,”商教员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白石抬起眼看他,鬼使神差般地,裴苍玉的脸在他面前闪了一下,他盯着商教员,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她也在说裴苍玉。 可他们应该没有交集……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她站起来拿了张名片,“你把那张名片给他了,我再给你一张吧。” 白石一惊:“他来找你了吗?” 商教员坐下,依回靠背,翘起腿:“是啊。” 白石急忙问:“他怎么了?” 商教员分了一个眼神看他:“你不知道吗?” 白石摇头。 “他也没有告诉我。” 商教员回想了一下:“他站在门口,应该站了很久,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他,他吓了一跳,想跑,我问他是不是找我有事,他把名片给我,说捡到了这个,来还给我,然后就走了。” “他撒谎。” “我猜也是。” 白石放下了手里的茶:“你能看出来吗?” “怎么可能?” “不要装傻。”白石坐直,“就像你一步步安排我一样,让我觉得我与众不同,总是暗示我我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鼓动我反抗我家里人,知道我最不堪的一面,怂恿我去做自己。不要装傻,我都知道。” 商教员笑容不减,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说只是因为我自己选择,不是因为你赢了。”白石看着她,口气有点不耐烦,“所以别给我装傻,告诉你看到了什么。” 商教员歪了歪头,也坐了起来,拿起茶壶给两人倒茶:“你知道么,这是媪尧的洗茶法,我刚学会的。” 白石看着她。 “像我刚才说的,”她倒了杯茶,洗了洗杯子,又泼出去,“被拉扯进成人的世界有很多种方法,有的会被引诱,有的会被哄骗,有的会被激怒,有的……”她抬眼看过来,“就只是被抓住了而已。” 白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商教员看着白石:“你可以去观察一下,看看他的伤,一般都在什么地方。” 白石抓住她的手,迫使她把茶杯放下:“说明白。” “没有办法说明白,就连当事人都说不明白。”商教员顺从地把茶杯放下了,“如果你问我的观察,那么我认为,他快淹死了。”
第99章 倒吊人-4 不明白。 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发生呢? 裴苍玉总是在想,一直在想,没有办法解释。你看,这件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呢?因为裴越山是个坏人吗?从来没有预兆啊,为什么会发生呢?总要有个理由的吧,比如狼人变身是因为月亮,那么这件事发生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呢?是那天喝的酒吗?是那天洗头发用的洗发水味道吗?是裴苍玉穿衣服大喇喇吗?是裴苍玉睡的时候碰到他了吗? 总要有个原因的吧。 总不能就突然这样吧。 他日复一日地想,怎么都想不到原因,像撞迷宫墙的羚羊,快把头上的角撞断了。 周一晚上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他们动静太大,奶奶醒了,她在门口敲门,问怎么了,什么东西掉了? 裴越山压在他身上,扭头看了一眼门口,又直勾勾地望进裴苍玉的眼睛里。 裴苍玉一下子就发起抖来,裴越山的表情和平常一模一样,不慌不忙,甚至都不太在乎,他的气息喷在裴苍玉脸上,热热的,这个时候裴苍玉突然觉得裴越山不是人类,他是一种爬行类动物,蜥蜴,长着蜥蜴的脸,有冷冰冰的眼神,黏腻的躯干。 裴越山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像刚才一样发疯跳起来打,才放开他,站起来去开门,跟奶奶说移了下床。 裴苍玉猛地坐起来,从这里望过去,在裴越山伸长的手臂下看见了日益萎缩的矮小老人身影,在夜里显得分外苍老,但只要看向她的儿子,就总是希望满满。 裴苍玉看着她,奶奶压着声音说话,不知道裴苍玉是醒的,交代说裴苍玉快要考试了,以后晚上多喝杯牛奶吧,裴越山点点头应下,送老太太离开。 裴苍玉坐在床上,看着裴越山关门进来,掀开被子一躺,继续睡觉去了。 裴苍玉抱着头坐在床上,总是想不明白。 这个星期里,他在想,要不要告诉谁。 他首先想到的是老师——毕竟是成年人。 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姐姐已经不是他的班主任了,现在的这个班主任是代理的,教英语,戴着厚厚的眼镜片,透着接手毕业班的不耐。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英语老师叫他进来坐下,继续批改作业,分了个眼神:“怎么了?” 裴苍玉看着他,没动。 英语老师改了一份80分的卷子,分数不高,字写得潦草,在作文里偷摸着加拼音,以为老师看不出来,真是烦。 他转头看裴苍玉,这小孩儿一脸呆滞的表情,于是他放下了笔,翘起腿,拿起桌上的热茶:“因为成绩吧?” 裴苍玉抬头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成绩像过山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他在卷子堆里翻出来裴苍玉的卷子,“上次做的挺好的,你看看你这次,怎么给空着了,这篇阅读咱们都做了多少遍了?不是我说,你答案都要背下来了吧。你看看这个has done这个选项啊……” 裴苍玉开始跑神了。 “……对吧,怎么就不写呢?”老师推了推他的眼镜,伸手在裴苍玉面前打了个响指,“你看看,还跑神。” 裴苍玉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英语老师很年轻,也许二十六七,钱都花在买耳机上,是个连说话尾音都扬起来透着年轻的新老师,总是穿大红色的T恤,过于负责,却缺乏敏感,在人生的海上,还在踏板上乘浪,很难讲有没有碰过水。 他扶着裴苍玉的肩膀,语重心长:“成绩有起伏也是正常的,关键你要调整好心态。你想,你还年轻,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烦恼,等你长到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这时候有多好了,无忧无虑,只是学习。” 裴苍玉愣愣地听完,愣愣地站起来,愣愣地道别,走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在走廊上有人撞到了他,那人道个歉跑了,裴苍玉也懒得转头看一眼,但有几个人在走廊上闹,绕着柱子跑,偏偏有个绕到了裴苍玉旁边,几个一看就还小的学弟在裴苍玉前后跑来跑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让裴苍玉觉得很烦躁。他想让这帮人都离他远一点。 突然很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 走到商教员那里,裴苍玉也没能进去,这个开门的女人攻击性极强,她本身就是武器,与心理医生这个职业该有的形象大相径庭,正常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应该就会丧失对她的信任感,从而离开这样的诊疗所,裴苍玉也不例外。 她看着裴苍玉,笑着问他能帮什么忙。眼神里都带着“解决问题”的意味,可裴苍玉带来的并不一定是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个领域的医生,如果司职专业“解决问题”,多半不会是个好医生。 于是裴苍玉继续在街上晃,学校里对他来说太闷了。 他在长笛街看见了一个小教堂,矮矮地嵌在公园前面,门口放了条长椅,墙上都是爬山虎。 他鬼使神差地朝里走了走,一进门就看见祭台上的十字架,扭曲痛苦的圣子,墙上的玻璃画有诡谲的光影。他坐在后面的一排椅子上,椅子特别的凉,向前移一下身子,就正好把手放在前排后背,可以做出祷告的姿势。 金发碧眼的神父正挽起袖子,给一对新人介绍在这里举办婚礼的特殊折扣,又出了什么优惠,抢到就是赚到。生意人神父用十字架对着婚礼套餐本指来指去,时不时用手臂擦擦汗。教堂里还有其他来逛的游客,大多是情侣,在挑地方结婚,只有真的动心了才会去找神父聊价钱。 裴苍玉呆得没意思,站起来要走。 他在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扫地。 鲁鸣般也注意到了裴苍玉,缓慢地抬起手,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转了转头,想如果裴苍玉在,那么其他人应该也在。 裴苍玉朝他走过去,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在这里打工?” 鲁鸣般点头:“一天二十。” 裴苍玉看着鲁鸣般脖子上的十字架:“这个管用吗?” “啊?神能管什么用。”鲁鸣般稍微站直了些,发现自己比裴苍玉高太多,就又弓起背,“这里最近生意好。” 裴苍玉扭头看了一眼在商业化道路上撒丫子狂奔的神父:“他是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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