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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住他的是加西亚，准确的说，是加西亚的精神力，他那一双冷冰冰的蓝眼睛此刻在灯光下好像出鞘的匕首，危险又引人入胜，他卷曲的短金发在灯光下被镀上一圈冷色的轮廓。 这不好像不是先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弹琴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了。德米特里也一时间感到了变化，他的心中充满疑惑。 “老兄，你喝高了，”加西亚叹了一口气，危机化解，他放下那一页谱子，“你还没看出来么，他就不是北域联合的人。” 酒客眨眨眼睛，惊呆了。而加西亚从德米特里挑飞镖时就知道了。 “他说得对，我叫德米特里，来自雨之星。”德米特里补充。 雨之星，雨林环境为主，北域联合和新同盟战争数年后的产物，一个厌倦了大国武力冲突的新生力量。雨之星从北域联合独立，迫使两国武装冲突转变为隐性军备争霸。 加西亚伸出手来，和德米特里握手，“幸会，德米特里，我叫加西亚。” 不服气的酒客被酒保塞进了酒吧外面一个自动驾驶飞行器里，给送走了。德米特里端着杯子，坐在了钢琴附近一个圆凳上。加西亚挽起袖子，他用一只手随便按起简单的旋律——两个世纪以前的经典爵士乐。 “你何苦和醉汉抬杠？”加西亚试图获取信任。他裸露的小臂上也有一个和德米特里类似的金属涂层，一定也是一位泛银河信息网的接入者。 “不能因为他醉了，就不和他说实话。”德米特里说，刚才的凌厉不见了了，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记者职业病。” “你是记者？”加西亚追问，看似无心的追问，可能令人暴露真实身份。 “——不是出镜记者，我写书面报道。” 这副好皮囊，不出镜真可惜，加西亚暗自想着，如果德米特里出镜，搞不好他会天天看新闻。 “你为此接入泛银河信息网？”加西亚指了指德米特里小臂上那块指甲大小的深色金属涂层。 “不全为了工作，不过它确实给了我一些帮助，”德米特里那一代人，有至少一半的小孩子刚分化，就接受了测试，为数不多个孩子适合接入泛银河信息网的孩子，他们都接受了这个金属涂层一样的东西。 它其实是一个微型接收器，可以让人迅速接受更多信息网中的数据，有一些数据可以转化为体感的信号。不少植入芯片的人作为哨兵向导搭搭档。 “那么你是个哨兵？” “私人问题，抱歉。” “哦对了，你要打听七年前的什么事？” 有个和德米特里关系很好的人七年前在这里发生了惨痛的意外。但德米特里此时本能地选择直说出一半真话，他做出来者不拒的表情，“我要写一篇关于人工群岛上面科研项目的报道，来这收集第一手资料。任何信息我都欢迎。” “你说谎，”加西亚用一双蓝眼睛打量着德米特里，没有什么谎言能逃得过他的审视，“你是什么人？”
第3章 夜间飞行 面对加西亚对于身份的质问，德米特里面不改色，“我说的都是真的。” “去那些科研场所，据我所知，最近有些重要的发布会，要安检和身份验证才能进去，麻烦极了。” “那可太糟糕了。” “七年前的事和科研有什么关系呀？”加西亚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好像一个好奇无害的人。他将爵士乐里面的一个小节空过去，用一种测谎的眼神望着德米特里。 加西亚他明白谎言一半真话比谎言更难揭穿，他甚至有点想动用自己的精神能力，去看看德米特里到底是不是北域联合派来的探子。 搞音乐的人有种天生的敏锐，德米特里想，这个加西亚如果从小好好训练学习，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使用泛银河信息网的出色向导。 “都是些报到上的小业务。”德米特里耸了耸肩，轻描淡写，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计划，也不想惹人注意，“改天天人多我再来打听。” 他站起身来，将空酒杯放在钢琴漆黑的表面上，准备离开，“谢谢你——没让那个客人一拳捶我脸上。” 加西亚放声笑出来，脸上那种度量人的表情不见了，爽朗起来，但他不想放过刺探的好时机，就殷勤地补充“小事一桩，我送你。” “不用。”德米特里礼貌拒绝。 “我的飞行器就在外面悬着，你住在哪儿？” 这话可把德米特里问住了，他身上只揣着用来记录随机采访的记录器，一张信用卡和两本护照，他的两只行李箱还在人工群岛国际航空港的集散中心，需要他发送住址过去后，再由无人机派送。 “哦，你今天刚到？”加西亚仿佛看出德米特里脑子里盘算的事情，“这个季节找住的地方不那么容易。” 德米特里在犹豫，“还是算了，谢谢你的好意。” “这地方我很熟，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 加西亚为德米特里推开了酒吧的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配上美好干净的笑容，“我可没说谎。” 赢得一个陌生人信赖的最快捷手段，就是让对方获得他想知道的事，并在这个过程中让他了解自己。 入夜后的人工群岛景致变了，天际线被高高低低的建筑装点得璀璨靓丽，天幕上出现了闪烁的星星，有的明亮，有的黯淡。 加西亚和德米特里走出酒吧，一艘流线型暗灰色的飞行器就悬停在他们眼前，离地面半米高左右，羽毛一样轻盈。这是一艘双人飞行器，只有一个驾驶席位，德米特里设想一个搞音乐的人的飞行器里会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加西亚的飞行器里什么都没有，两个紧挨的座位上干干净净，连个存电子乐谱的软盘都摸不着。 “我的飞行器，玛特。” “玛特？神话里的女神的名字？” “真理和正义之神的名字。” “真酷。” “当时全家只有我哥支持我用这个名字，虽然他总和我吵架。”说这话的时候，加西亚露出苦恼的表情。坦然说出自己的家庭情况，也是赢取他人信任的策略之一。 “我猜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像玛特女神的羽毛一样轻盈？”德米特里问。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德米特里以前和他弟弟吵架的时候，对方也经常摆出这种苦恼又无辜的表情。 “不，”加西亚进入驾驶席，关闭舱盖，“因为之前他们老拿不能飞的玩具糊弄我，直到我年纪足够大了，才肯给我这个真家伙。这是个真的飞行器，所以我叫它玛特。” 德米特里笑笑，也许他能在这里结交一个朋友。他弟弟七年前来这里的时候，是否也获得过陌生人的帮助呢？ 加西亚探过身子来，从德米特里座位另一侧抽拽出了安全带的另一头，体贴入微地把两个搭扣对接。德米特里想起来自己曾经这样给他弟弟扣过安全带。 他们俩有一瞬间离得很近，德米特里感受到加西亚的呼吸经过自己的脖子。他本来习惯于保持私人空间，不过这次他并不讨厌——这个人工群岛上，太阳是人造光源，酒吧的原木门也替换成了玻璃制品，他此刻无法讨厌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好意思，你这个位置没有吸附式安全带，”加西亚充满歉意地说着，道歉的样子倒挺真诚。 拉进距离策略成功，加西亚盘算着，他发动起飞行器。下一步是男人们喜欢的刺激惊险的飞行——要赢的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满足他的肾上腺。 飞行器玛特角度刁钻切过刀刃一样的高楼，鸟儿长尾一样的双翼倾斜着拂过发光霓虹光的广告牌，下一秒又将地面上起伏的城市灯火远远甩在后面，之后一个急停，飞行器玛特加塞到由发光投影指引出来的空中通道上。 “那些亮着广告牌的地方，是居民们最喜欢出没的地方。”加西亚口吻如同一个即将退休的导游。 德米特里脑袋差点因为刹车顶到玻璃窗上。如果坐在这里的是个可以接入泛银河信息网哨兵，德米特里心想，那些不仅神经敏锐，还要自动接收更多信息细节的可怜哨兵一定会把午餐喷吐在玛特的地板上。 他们后面一辆多功能家用车疯狂地按着喇叭抱怨加塞行为。德米特里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竖起了中指，那人脸又长又严肃，一头卷发带着眼睛的样子像个发疯的科学狂人。 “我们绕路。”加西亚说，他让飞行器玛特头朝下，底朝上，从空中通道里脱离出来，向着另一个方向加速。 德米特里被甩得攥紧了拳头。他们后面，两辆闪着红蓝警示灯的警用无人机迅速尾随了上来。加西亚弹琴一样优雅地按下操纵杆，飞行器玛特调转方向，倏忽下落，又立刻升高，轻易甩开了无人机。德米特里不知道自己该佩服加西亚的技术，还是该骂他。 他们飞得很高，几乎能触到人工群岛上空密封的保护层，脚下紫罗兰的天穹上闪闪发光的星星们，每一颗都是一组发光的像素点，嵌在穹幕上，按照随机程序发出固定频率和亮度的光。 “德米特里，看，你能摘星星了。”加西亚开玩笑地说——加西亚常对女性目标用这手段，一点浪漫的事有助于增进彼此好感。 加西亚的样子像个爱玩的调皮孩子，让德米特里想要追随。毕竟德米特里很久没有毫无顾忌地笑过。 可下一秒钟，德米特里在短暂的眩晕间捕捉到头顶黑夜中一个硕大的金属建筑。整个建筑是灰白色的圆柱体结构，在夜幕下几乎看不清楚。建筑中间仅允许两行飞行器通过，阴森森的，好像一个要把各种飞行器吞进去的巨大的方形漩涡。 “这是——”德米特里睁大眼睛，刚展开的笑容立刻收敛了起来，前额贴在玻璃上。 人工群岛分为七个区域，其中有两个严格控制人员进出，也是德米特里此行重要的目的地。 “对，那是去人工群岛第二区域和第三区域的检查哨所，如果你要为写报道收集科研类第一手资料的话，就要从那里走。”加西亚放出自己的王牌——提供对方最关注的信息。 德米特里陷入沉默，不论北域联合，还是雨之星，还是新同盟，有多少人曾经来到这里，进入那个漩涡，再也没回来。德米特里认真看了两眼飞行器下方的哨所，将它记在心中。 “你怎么了？”加西亚注意到德米特里异样的沉默。 “我在考虑工作上的事情。”很稳重的回答，挑不出破绽。 飞行器玛特上下又翻转一次，稳稳地降落在一个圆形的磁悬浮平台上。刚才头顶上暗色的哨卡沉到不知道那哪个方位去了，城市的霓虹天际线和星空又一次升起来，圆形平台上亮起柔和的橙色指引线。 “我住的地方，请进。”加西亚像邀请老朋友一样，率先从飞行器里面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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