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孟舟看起来十分不一样。 江娜珠仔细端详起这个自称她儿子男友的冒失鬼,忽然笑道:“小孟长得可真精神呐。” 老一辈人不会那么多夸人的形容词,一句质朴的“精神”听在孟舟眼里,便是至高无上的评价,他立刻喜笑颜开,凑到江星野耳边说:“听听,你妈妈夸我呢。好啦,别躲了,大老远回来,总不是为了和你妈妈置气吧?” 江星野伏在他肩窝,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还是没动作。 孟舟想把这人推开,江星野却单手死死扣住他的腰,怎么推都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背着人漫不经心地揪着他的发尾,扫过他麦色的后颈,凉丝丝的痒。 “我看上的人,谁不夸?” 江星野尾音上扬,像翘起的小钩子,勾得人脚趾拱起,热的吐息黏在孟舟被空调吹凉的颈皮上,仿佛立时要凝出水来。 孟舟一时恍惚,大逆不道地想,他们不应该在医院这种地方,该在床上。 忽然,江星野松开他抽身站起,孟舟反应不及,仍然虚张着怀抱,可怜巴巴地望着江星野走到床头,细细问起江娜珠的病情。 江娜珠一听儿子问得这么细,就开始头疼,苦笑着说“到底你是我妈,还是我是你妈”,江星野也不和她争,只是微笑着与她对视,最后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的,总是江娜珠。 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把笑当作攻击和防御的武器,只要他勾起嘴角,好像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听他舅说,有时看见他笑都觉得瘆得慌。 “就这个病,来去都是这样反复,没什么好说的。”江娜珠讲完自己情况,把矛头对准孟舟,“倒是你这个姓孟的男朋友,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他的名字……” “咳,他名字普通,觉得耳熟也很正常,”江星野突兀地清了清喉咙,“阿咪你现在还需要静养,不要劳神想东想西。” “我名字普通?”孟舟挑眉道,“我跟你说,别看‘舟’这个字简单,那可是我爸翻诗集,特意连着我姐的名字一起取的,哎,那诗怎么念来着……” 奈何他墨水有限,搜肠刮肚半天也想不起来是哪首诗,不料江娜珠却笑吟吟指点迷津:“‘野渡无人舟自横’,对不对?” 孟舟呆了一呆,惊喜地拍了拍大腿:“是、是这句没错,阿姨你怎么知道的?” 江娜珠咯咯笑着,眼睛弯起来的时候,母子俩更像了。好不容易笑完,她把拇指和中指抵在一起搓了搓,一本正经地说:“算出来的。吃午饭的时候我用鸡骨卜了一卦,卦象说今天会有好事发生,这不,你就来了。” 她说得十分真诚,孟舟不由自主就信了,被长辈如此夸赞,他的脸颊爬上一丝暗红,好像有点明白,江星野继承的可能不只是美貌。 “哎,珠姨——”尹照大惊小怪地发难,“我和殊殊也是千里迢迢来看你的,我们难道就不是‘好事’了吗?” 江娜珠笑道:“尹医生,我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没有新鲜感啦。” 这话把尹照气得当场扬言要立即买机票离开黎水市,旁边严殊赏了他一个肘击,说:“正经点。” “我很正经地在生气,”尹照哼道,“一个二个,一会儿说我审美疲劳,一会儿说对我没有新鲜感,我走,我走总行了吧。” 江娜珠笑眯眯地瞧见那个从进门就冷着脸的严殊,扑哧一声笑出来,被尹照逮个正着,两个人又开始为一些看起来没营养的东西吵吵闹闹。 真有活力啊,她倒在背后的靠枕上心想,年轻真好,她笑着笑着,竟有些气喘吁吁。 江星野见状赶紧上前查看她的状况,江娜珠却摁住儿子的手,趁机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这男朋友,就是以前跟在你爸屁股后面的那个小线人吧,他爸爸和我们家还是旧识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也不告诉他?” 身后孟舟也加入了尹照和严殊吵架的漩涡,他似乎是想当裁判,为这对一个月吵十几二十次的情侣,主持一个公道,让他们安静一会儿。 可那对情侣的帐哪里算得清呢,他这一加入,局势反而越发混乱,孟舟仿佛陷入泥潭般,无法脱身。 趁着恋人被绊住,江星野帮妈妈掖好被角,抬手摸了摸江娜珠瘦削的脸颊,幽幽低声道:“阿咪,我不是个好孩子,我太嫉妒了啊。” 他嫉妒于湛波夺走了他的阿咪,又对孟舟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却对自己那么苛刻粗暴,可他又偏偏子承父业,到哪儿都逃不过于湛波的阴影。 所以哪怕只能拖延一时半刻,他也想斩断自己和于湛波的联系,只以孤零零、赤裸裸的自己,站在孟舟面前。 他不是于湛波的儿子,他只是江星野。
第97章 爪牙 到底还是精力不济,江娜珠在江星野的服侍下,躺回了病床,清减的病美人沉入被窝,仿佛一朵泸沽湖上的白色海菜花,随时都会随波消逝,不知去向。 探病的几人也都安静下来,互相对了对眼色,差不多该撤了。 临走时,江星野嘱咐她安心养病,等他了结了俗务,再来看她。 江娜珠微微苦笑,什么俗务,她倒希望江星野真去做些普通人烦恼的俗务,而不是拿自己青春和性命去赌复仇。 可是“儿大不由娘”,以前身体健旺的时候自己都管不住他,如今跟个废人似的拖累他,还有什么立场管? 她没有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只是掐了掐江星野没什么余肉的下巴,笑道:“要按时吃饭睡觉,你看你,瘦了这么多,下巴都能扎人了。” “哪有。”江星野别扭地转过脸,自己都这么大了,阿咪还把他当小孩。 孟舟难得见江星野露出这种表情,不由心里一动,拍着胸脯向江娜珠保证:“阿姨你放心,以后他吃饭睡觉都由我来看着,绝对把人养胖。” 说完他的脑海依稀浮现江星野中学时胖过的模样,好像那会儿江星野还有个“流氓兔”的外号,别人叫他流氓兔是满怀恶意,孟舟想起这个外号,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只肥肥的卡通兔子,丧丧的,很可爱。 就像江星野一样可爱。 以前见网上说,觉得一个人很帅很好,那还不算什么,觉得对方可爱,那才完蛋。那时他还觉得这说法荒诞不经,现在落到自己头上,还真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 “好哦,”江娜珠笑呵呵地把孟舟的手拉过来,覆在江星野的手上,“未来就拜托小孟了。” 孟舟浑身一震,这是……托付的意思吗? 他有些不敢相信,警方的S级任务自己都能眉毛不皱一下地接下,可是面对一个母亲的嘱托,手上的重量竟然让他有些颤抖。 孟舟下意识地看了江星野一眼,却发现恋人的表情也有些怔愣,嘴唇嗫嚅,估计江星野也没想到只是带人来看看,他妈却直接给了这么一大份肯定。 江星野回望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似乎在无声地反问孟舟:“你确定吗?不要勉强自己。” 什么啊,在他心里,自己就那么容易被责任吓跑吗?孟舟心里有些不平,可转念想想,好像也怪不得人。 面试都要看过往工作经历——他就是因为没经验,所以没有正经公司要他——何况是感情这么亲密的关系。 往日他谈恋爱,只图一时爽快,看对眼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潇洒是潇洒,却也从没感受过紧密相连、怎么也分不开是种什么滋味。 他以前蛮忧心和别人挨得太近,一有风吹草动牵肠挂肚,样子软哒哒的很不硬汉,情绪开关握在别人手心,一点也不帅。 可自从遇见江星野,他给自己套的硬汉壳子,便碎得七零八落,像在外流浪的恶犬,对外人逞凶露出獠牙,却对某个人学会了翻肚皮撒娇,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要害。 江娜珠的手很凉,也没有多少力气,和他妈车祸后虚握着姐弟俩的手交代遗言的感觉很像。 孟舟心悸地回想着,泪意涌出又被他逼了回去,一个“好”字还没出口,粗野的男声乍然在门口响起。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江星野,你当这里是集市啊?” 江星野脸色一沉,转过身时,脸上又填上了笑容:“阿塔舅舅,我正要找你,你去哪了?护工呢?” 他们几个人在病房待的时间不短,护工就算临时不在,也早该回来了。 阿塔张了张嘴,话没说上就先打了个酒嗝,他脸色通红,原本和江娜珠有几分相似的脸,因为常年喝酒无度,眼珠浑浊不堪,像落了灰尘飞絮的香油,额头上沟壑丛丛,看着很显老。 他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才把话说清楚:“还能去哪,中午总得给人吃饭吧。护工啊,我早赶走了,浪费钱,有自己家人在照顾,还要什么护工?” 照顾?江星野眉毛拧起,太阳穴突突跳着。江娜珠卧床久,末端循环也不好,他安排护工就是想着专业人士方便照料好她,可刚刚他检查阿咪状态,发现她小腿水肿,手脚发凉,根本就没人给她按摩过。 床头柜上还放着中午吃的外卖,虽然是江娜珠爱吃的鸡,可饭盒油汪汪的,菜还剩了一大半,江娜珠显然被腻得不行,吃不完也没人给她收拾,就这么晾在那招苍蝇。 何况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阿塔还吃的哪门子午饭? 这叫什么照顾? 阿塔还在喋喋不休说自己照顾江娜珠多辛苦,江星野心中默念,不能在病人面前吵架,压下怒火,抓住舅舅的肩膀,嘴上说着“舅舅我们聊聊”,看似亲热,实则用了蛮力把人往外推。 阿塔的肩膀被江星野抓得生疼,脸色早黑得抹了锅灰似的,但他也知道这小子的厉害,硬来是自己吃亏,一走出病房,他就甩开这个高过自己大半个头的外甥,怒喝道:“推什么推,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我是你舅舅!” 江星野像儿时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反手关上病房的门,对阿塔淡淡道:“阿塔舅舅,护工是我请的,花的不是你的钱,你没有权利辞退。” 阿塔啧了一声,被他的顶撞气得酒糟鼻呼呼喘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替你省钱,才辞了护工?” “我有钱。” “呸,”阿塔啐他一口,往后退了几步似乎防着他再动手,“你那些钱,我和娜珠不稀罕用,脏。”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说脏。 舅舅的话像是什么拙劣的笑话,听得江星野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得他都笑出声来了。 阿塔见他笑,又想起这孩子小时候就和自己不对付,近年来才好些,果然都是装的,现在显出原形了吧。 “心虚了吧,别以为我们这些老人待在村寨里,就什么都不懂,”阿塔冷笑起来,“那个锦绣集团,看起来是卖花的,到处建花田,办厂子,引得寨子里好多年轻人都去里面打工,结果呢……没一个完整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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