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阆见此,不知为何竟然胃口全无。 顾非声不管他什么反应,自顾自把烤全羊吃了三四口以后才停下来,像是已经吃饱了。未满月的羔羊肉嫩得就像是少女的皮肤一般好,味道鲜美得他很满意:“下周我会启程回南安。我外公知道我身体的事情后,从德国请了一组很有名气的医生回来给我做骨科复建。疗程需要十周,可以完全彻底康复。我要尽早回去了。” 周阆心想这样也挺好的:“那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不一定会听医生的话……”顾非声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有些弯,这让他右眼下眼睑正中处那枚细小的痣看上去有点显眼,“但是我会听警察的话。” 周阆静静的,有点庆幸烤全羊时炭火噼啪的声音足够响亮,足以掩盖胸腔里心跳变化的迥然不同。 一边的许夏都快馋死了,但是高超的职业素养让她不能公然流口水,只能面瘫着在边上站着。直到听见顾非声和她们说,把还剩了许多的食物拿走扔了。 许夏默默把烤全羊拿走,心想顾先生又没说扔哪儿,扔她肚子里岂不是美滋滋? 顾非声饭后闲聊般问:“周阆,你有什么爱吃的么,等我病好了给你做?” 周阆道:“牛肉面。” 顾非声:“……” 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这人? 周阆:“要不……螺蛳粉也成?” 顾非声觉得,我看你就是想难为我。 第二天一早,顾非声躺在床上刚一醒来,忽然感觉到断骨一阵酸痛麻痒。 就好像是有一只只细小的蚂蚁顺着伤处爬遍了全身,一寸寸啃着他的皮肉一般。这让顾非声疼得呼吸加重,难以遏制地低吟出声。 一只宽大带有枪茧手摸上他额头,确认没有发炎引起的发热以后手的主人松了口气。 顾非声只觉得那只手放在脸上的感觉遮天蔽日挡去一切,不但让他有很强的安全感,甚至连断骨的酸痛感都拂去了很多。 周阆坐在他床边上,压低声音近乎温柔地说:“今天外面下雨了,一场冬雨一场凉,伤筋断骨的人最怕湿冷的天气,湿气浸润骨肉会有点不好受……是你太敏感了。” 听着顾非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痛到有些夹杂着沙哑的呼吸声,周阆全身都有些不对劲,像是被人点燃了一丛悄悄燃烧的火。他呼出一口气,贴在顾非声额头上的手用大拇指揩了一下他的眉骨和眼角,指尖也划过他右眼下的那枚小痣。 顾非声疼得一阵战栗:“是有点冷,周阆。” 周阆皱眉俯下上半身观察了他几秒,气息近乎贴在他身上与他交融,不无担忧道:“我去把暖气片打开,拿两片止痛药给你。” 顾非声吃过止痛片以后,感觉那酸麻痛痒如同被蚂蚁啃噬的痛苦缓缓消失,他躺在床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雪白的窗幔顶部。 周阆问:“现在怎么样么?” “刚才……你贴着我额头试探体温的样子,很像一个人。”顾非声用近乎气音的声量说道。 周阆:“谁?” 顾非声心里说:我父亲。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闭上眼低下头,瘦削的下巴埋进了被子里。 曾几何时,顾非声清晰地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曾生过一场病,且病了很久都没有好。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顾非声的父亲顾长明总是爱伸出手,充满焦虑地一遍遍试探着他的体温,恨不得以身替之。 后来烧退了病好不容易就快好了,他昏昏沉沉间被父亲用张被子包好带上车。等他醒来后,恍惚着看车窗外面。 ——那是一座游乐园。 数不清的小朋友们都在门口欢呼跳跃,喜悦和快乐寄集聚在一起,无比期待他们眼前这所名为“晨曦游乐园”的建筑正式开园。 顾非声的朋友,同学,全都来了,大家站在一条横幅下面聚在一起纷纷讨论,脸上无一不露出艳羡之情。 那条横幅写着的是:【赠我儿顾曦十岁生日】 每天早上齐羽冬和许夏都会给顾非声量体温观察情况,看到他今天因为阴雨天气不好受的样子纷纷表示十分担心。周阆告诉两位护工,说要开车带他去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再进行一个身体复查。 那两片止痛药吃下去以后,顾非声只喝了点水,实在是再没什么力气给自己做吃的了。 周阆看到他坐在车里面面色发白,阖着眼睛休息的样子,内心就不可抑制地一阵阵酸疼。他一开始以为是这是人格道义上的愧疚,但现在周阆总算明白了,当一个人十分重视一件珍宝,别说是有了裂缝和缺口,就算是落了些灰也是看不过去的。 周阆忽然碰了碰顾非声的手指。顾非声缓缓抬起眼皮,有些虚弱地问:“你还不开车么?” 周阆在他右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顾非声打开一看,那是一个玻璃纸包着的糖块。那个糖的牌子没什么贵的,在东昌各大中小学校门口都很常见,算是当地特产。应该是周阆之前去学校查事情的时候在校门口顺便买的。 顾非声愣了片刻,然后嘴角轻轻勾起,把那块糖塞进了口袋里:“把我当小孩哄。“ 到了市人民医院以后,顾非声被周阆用轮椅推着,旁边默默跟着的两个看护。在挂了号以后,顾非声被推进电梯里去九楼接受全身检查,还要做一个X光,看看骨骼伤势的愈合情况如何。 上电梯之前,周阆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东昌市缉毒支队队长罗建平打来的。 顾非声会意,目光浅淡,温声体谅他道:“有护工跟着我就好,我们先去九楼拍片子,你要是打完了电话可以来那里找我。” 周阆深深望了他一眼,像是眼前人一不小心不看着就要出问题,内心稍微有些煎熬:“好,那一会儿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以后,周阆拿着手机走到角落一个落地盆栽边上:“罗队。” 禁毒支队队长罗建平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只是说:“昨天我们查获的那批货车箱上的毒品,经过验证,确实是P2P制毒法。和我们东昌市局前几天缴获的那批货化学构造相同,确认是同一个人做的,崔错有很大的制毒嫌疑,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那个制毒师!” 周阆拿起通话中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十点差一刻。他把手机再次贴上耳朵:“那我和说你的那件事呢?” “几年前你在火车站查获的那批1.5吨货物么?”罗建平压低了嗓音,“我听你的专门去调了警网的资料对比查过了。只能说一样,又不太一样。” 周阆心里一动:“哪里不一样?” 罗建平:“虽然都是P2P法,但纯度不一样。你当年在火车上曾经查获的那批纯度高达99%,简直是实验室级别,一经查出震撼全国警司。但是我们在东昌这两次查出来的,统一只有不到97%的纯度。” 两者差别乍一听不算大,但就算是是百分之一的纯度差别,都在贩毒圈子里是有类比。这等同于考验专业制毒者的独特配方和水平。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制毒者水平退化了,还是原料环境一类的客观原因出了问题? 周阆没有说话,大脑却在飞速思考。 罗建平那边呼出一口气:“无论怎么说,你被调派到我们这边的协警任务暂时算是完成了。嫌疑人被当场击毙,至于其他的后续问题都是我们东昌刑侦支队的事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安?” 周阆立刻追问:“那失踪的魏娇娇怎么办?”那个少女还没找到,绑架他的犯罪嫌疑人崔竞却已经被击毙了。这等于线索突然断了。 虽然魏娇娇罪行累累,和自己老师交往过密后染上了毒瘾,还祸害了无辜的同学。但是根据未成年保护法,她依旧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罗建平说:“我们打算等崔竞他女儿醒了以后,再对她进行审问。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周阆皱眉反问:“那她要是一直不醒呢?魏娇娇要是被关在地下室之类的什么地方,饿个三天也就该死了。” 罗建平连忙道:“不会的。昨天送她去人民医院以后,医生说崔错只是受惊过度外加身体不好而已,休息一下应该能恢复意识。” 周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涌起了些不好的感觉,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要因素:“等一下,你刚说崔错她被你们送到了哪个医院来着?” 罗建平理所当然地说:“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啊?怎么了?” 周阆站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楼,突然感觉到脚板一阵发凉抬头看向楼上。他开始深深地怀疑起了,顾非声让自己带他到这里来看病的理由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52章 让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顾非声告别关上电梯门以后,齐羽冬并没有给他按下去九楼X光室的按钮,而是按到了六楼,隔离住院病房层。 下楼以后齐羽冬单独推着顾非声往前走,由于顾非声这副样子,连值班的护士都以为他是哪个病房里的住院病人,就这样名正言顺地被推进了其中一间病房。 齐羽冬将一个盒子递给他:“我会在外面给您守着。” 那个病房里放着好几台先进的医疗仪器,整个东昌市也只有第一人民医院有这样先进的设备。床上的崔错没有躺着,整个床背被摇起来了,她空洞安静地坐着,任由仪器和药物维生。 顾非声看着床上的女孩,轻声说:“我打扰你休息了么?” 床上的女孩瀑布一般漆黑的头发垂在身后,闻言转过头去望向来人。一双深不见底宛若泥沼的眼睛,就像是没有任何光线能穿出的黑洞,幽幽地与顾非声对视了。 她好美,而且美得很可怕。 顾非声脸上柔和的表情一窒,只看了一眼就心灵剧颤,毫无察觉地在轮椅上坐直了些:“你……” 崔错天生生得貌美,整个人宛若一株空谷幽兰。她侧头望着顾非声,声音空灵清澈得像是空谷回响:“你是谁?” 顾非声面对这女孩的诘问,沉默了片刻后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又见到了命运的一个节点,他所关注的,他所应得的,总随着命运的到来一一向他走来。顾非声轻轻说:“你好。我亲爱的贪婪,很高兴见到你。” 病房里一时之间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即使揭露了这样惊天的骗局与事实,也没有谁大惊失色。 许久后他听见她问:“你是来杀我的么?” 顾非声沉默片刻,摇了一下头:“不。” “你不是警察,也不是医院里的病人。”崔错轻描淡写地说,“那天来抓我爸爸的所有人我全都记下来了。这家医院里这所有的住院病人和护士我也记得。这里面,没有你。” 顾非声停顿片刻:“你有过忆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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