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等人这才发现,同一张秘戏图内,竟还隐藏着两套账目,一套是给杨云和那些大户看的,一套是李沿武义他们自己知道的,也就是说,光迁县这些官员在当初受命侵吞灾粮时,也瞒着杨云,中饱私囊了一些。 这种小聪明要是能放在国家大事上,为朝廷与突厥和高句丽的情报往来间做点贡献,说不定还更有用,显然李沿没有这种见识,所以他一辈子止步于一个小小的县丞,并且很快就要连县丞都当不成了。 “这本账册里,有关李氏、丁氏等人,在捐粮免税中得到的好处,是真的吗?” 纤长白皙的手指,将账册又往他面前推。 杨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这几根漂亮无害的手指对他来说却好似妖魔鬼怪,令人心生疑窦。 “……是真的。”杨云哑声道。 李家家主不满道:“使君,您还未翻开来看,怎知是真是假?就算朝廷钦差,也不可颠倒黑白吧?” 杨云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原先的趾高气扬消失无踪,听见李氏的话,反倒一五一十全倒出来:“我虽也姓杨,却因父母早逝,与陛下关系不算亲近,家中也无余财,才会想趁着在任这几年多捞一点,这次大灾发生之后,我本想留一点在官仓,免得闹大了不好收拾,是李庚极力怂恿我,说大灾时的米粮贵比黄金,多囤一些,就可以多赚一些,朝廷不会坐视光迁郡无粮可用,等御史下来,说服他陈奏求救,朝廷一定会再拨粮草,到时候再用于赈济……” 李庚再也坐不住了,他一蹦三尺高,打断杨云:“明明是你自己下的决定,与我们有何关系!” 杨云冷冷看着他,也不反驳,也不言语。 李庚深吸口气,对容卿和崔不去拱手道:“两位郎君,杨云是本郡郡守,之前又是何等权势熏天,没有他的首肯,我们怎敢擅作主张?便是当时为了讨好他,说了一两句谄媚的话,可最终作主的还是杨云啊!” 他知道比起容卿,崔不去才是两人之中权力更大的那个,所以说话时视线大半落在崔不去身上。 但李庚失望了,崔不去平静无波,姿势跟刚才进来坐下时一样,甚至连眉毛都维持相同的弧度,根本无法从中窥得什么秘密。 崔不去甚至没有理会李庚的辩解,在他刚说话时,就毫无缝隙地接上自己的话:“为了自己减轻罪责,我认为你现在把家里囤积的粮食交出来,还不晚。” 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李庚面皮抽动了一下,苦着脸道:“小人家中果真没有余粮了,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搜查!” 崔不去问:“真的没有吗?” 他的声音很轻,离得稍远一些甚至听不见,语气也很轻柔,如果凤霄在这里的话,一定能判断出他这种语气就是即将发生大事的前兆。 可惜凤霄不在场。 所以李庚也就点点头,真诚而讨好地道:“真的没有了,但凡还有,小人一定马上交出来!” 说完他又加了句:“多亏崔先生和容御史在,县城才能这样太平,否则那些灾民早就闹起来了。” 崔不去笑了一下,似对李庚的恭维挺受用的,然后他对裴惊蛰道:“去把人都带上来。” 裴惊蛰应声离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五个人上来。 确切地说,是五具尸体。 李沿,武义,还有几个李庚叫不出名字的人,现在都已经变成冰凉的尸体,身上干涸或未干的血迹都显示他们曾经受过酷刑,连脸上也不例外,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睛甚至被挖掉,留下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但经常跟他们打交道的人,都能从这几具尸体的外貌和衣着上认出死者身份。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厅堂,连熏香都盖不住。 在场的人哪里见过这个,作呕声此起彼伏。 连容卿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捂住口鼻扭过脑袋。 李庚发现自己盯着武义有些久了,久到他连武义额头上那道血疤都能清晰在脑海里映现出来,胸口涌上一股滞闷酸气,耳边又传来呕吐声,他也忍不住把上一顿饭吃的,全都干干净净吐出来。 血腥味,尸臭,呕吐物,单是一样就足够令人窒息,更何况几样加起来,众人只觉得自己要活活熏死过去了,有人实在待不住,起身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却被门口刀锋出鞘,寒光闪烁的左月卫震慑住。 “武义和李沿都是朝廷命官,就算你是左月使,也无权说杀就杀……”杨云颤声道,看崔不去的眼神如同见到恶鬼。 “可是我已经杀了。”崔不去还是很平和温柔的口吻。 杨云:……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密室挨揍也不是那么难堪的事情了,起码现在还有条命在。 崔不去望向李庚等人:“武义和李沿作为侵吞灾粮的帮凶,业已伏诛,杨云是主谋,要押送京城受审,我不会动他,但你们的作用甚至还比不上李沿。” 李庚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他瞪着崔不去,色厉内荏:“当今唐国公与我同出一宗……”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拿背景威胁最得罪人,但知道归知道,眼下的变故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当一个人对自身失去底气时,就只能拿外力来当救命稻草了。 崔不去温柔冷静的打断他:“连陛下的堂侄我都能抓,更何况你只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唐国公愿不愿意认你,还是二话。我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把粮食交出来赈灾?” 四目相对,李庚胸膛起伏。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服软,乖乖把存粮交出来。 但李庚在光迁县待久了,虽然他没当官,但李家在光迁就是说一不二的象征,在杨云之下,就连黄略他们,也要对李家人客气礼让三分。 就这样认怂,实在有些不甘心。 李庚的犹豫看在崔不去眼里,仅仅过了几息,崔不去说了一声“那好”。 那好? 那好什么? 李庚茫然不解,就听见崔不去道:“去请凤二府主出来。” 凤霄很快出现。 李庚不认识对方,但并不妨碍被对方的耀眼外表吸引住视线。 厅堂内许多人都和他一样。 在凤霄进来的瞬间,似乎连厅内令人作呕的气息都消散了许多。 崔不去介绍道:“这位是解剑府二府主,凤霄。” 许多人还是茫茫然,并不知道解剑府是个什么地方,但至少官员们知道,李庚也有所耳闻。 凤霄没说话,甚至没朝周围多看一眼,他走到李庚面前,带着傲然审视的目光。 “你就是李家的家主?” 李庚下意识应了一声是,还未来得及拱手行礼。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他人生中最后的遗言。 只有一个字的遗言。 剑已入衣,穿透胸膛。 血光溅上旁边的人,对方尖叫起来,大男人惊恐时的尖叫居然丝毫不逊女子,都让人生出皱眉的冲动。 李庚的长子大叫一声想要扑上来,被裴惊蛰踢开,整个人直接滚到旁边去。 凤霄随即把剑拔出,李庚木木往后倒去。 一剑穿心,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都闭嘴,不然就继续杀。”崔不去咳嗽两声,赶在惊叫躲藏的混乱之前开口。 所有人硬生生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和面部表情,有的更死死捂上嘴巴。 “李庚,我已经杀了,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崔不去扫视全场,几乎每个人都在他目光到达自己身上之前深深埋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没等李家长子说话,丁家家主首先作出反应,他扑上来跪倒,迭声道:“我交!我交!我家还有余粮,藏在自家隔一条街的宅子地窖里,我现在就带您过去吧!” 崔不去叹了一声,似很遗憾的口吻:“早这样,不就不用死了吗?” 其他人打了个寒噤,也都争先恐后上前投诚,生怕说晚了,这条小命就没了。 只有裴惊蛰疑惑地看着站在崔不去身后尽心尽职充当背景的凤霄,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他家郎君还在闭关,这应该又是秦妙语假扮的,难怪从头到尾透着别扭,若换了真的郎君,这时候肯定不可能那么安静,怎么也得夸一下自己剑法精湛例无虚发了。 似察觉他的心思,那个“凤霄”转头冲他眨眼一笑,娇俏顽皮,果然不像凤霄会露出的笑容。 裴惊蛰嘴角抽搐。
第154章 容卿看得心惊胆战。 他知道今日崔不去一定会软硬兼施逼迫这些人交出余粮,否则别说城中灾民,就算城中居民,也快熬不下去了。 但他没想到崔不去出手如此之恨,武义李沿等朝廷命官说杀就杀,对李家家主,同样毫不留情,当场喋血,吓傻了一帮人,他原想着今日还得长篇大论双管齐下劝说这些冥顽不灵的人,不曾想崔不去这一剂猛药下去,这些人直接就软了。 容卿看着那些人在崔不去面前俯首帖耳,痛哭流涕的模样,再想到本郡粮荒的局面很快就能解决,连日来的忧愁顿时一扫而空。 崔不去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或者说,他一贯对这些大户的态度都是这样,冷冰冰的,鲜少笑容,像个活阎王。 “这是你们的买命粮,我希望诸位信守诺言,不要出尔反尔,否则我不介意再找个人,去跟李庚作伴,懂了吗?” 随着他尾音上挑,众人抖了一抖。 活阎王发话,谁还敢有小心思? 就算原来有,现在也早就掐灭捻熄了。 “凤二府主,此番辛苦解剑府了。” 大局已定,崔不去朝身旁的“凤霄”道。 秦妙语有点奇怪,崔不去明明知道自己是谁,还故意在人前点名,是想拉解剑府的名头出来以壮声势吗? 她眨眨眼,有点不小心掉坑的微妙感。 裴惊蛰适时道:“诸位请跟我来。” 哪一户藏粮何处,纳粮多少,都得一一登记造册,容不得他们后悔,也不允许有胥吏再中饱私囊。 众人早就受不了这个满处异味的厅堂,听见这句话,忙不迭逃难似的争先恐后跟着出去。 容卿望着满厅的尸体,不由皱起眉头。 “崔先生,武义等人毕竟是朝廷命官,虽身负重罪,但未经法度审判便擅自动手,只怕回去之后,朝中难免有人非议,届时你若上奏申辩,我也可联名。” 他这是表示自己愿意跟崔不去一道分担罪责。 崔不去闻言,神色并没有容卿料想中的感动或感激,反而露出令人不解的高深莫测。 “将人带上来。”容卿听见他道。 下一刻,容卿微微睁大眼睛。 几个人被五花大绑推搡过来,低着头,满脸丧气,活生生的败军之将。 可不正是武义和李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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