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也是相当沉得住气,她虽然大怒,却没立刻发作,而是寻了个李沿过去的机会,带着人气势汹汹,当场捉奸在床,亲自提着擀面杖追着外室和李沿满院跑,又左邻右舍全都被惊动了,一时间好不热闹。 李沿自知理亏,又惧内心虚,还忍着灰头土脸苦苦哀求,何氏却全不买账,让人将宅子砸了个稀巴烂,李沿气得发昏,鼓起勇气跟妻子理论,被何氏一记擀面杖敲中脑袋,还真晕了过去。 何氏发现李沿这几年不仅宠爱外室,还往她这儿塞了不少好东西,怒火就越发冲冠了,直接让仆妇冲进去把里里外外掀个底朝天,金银珠宝通通没收。 当是时,凤二府主就坐在房梁上看热闹,李家仆妇抄家的时候,他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李沿是否将灾粮有关的东西藏起,他也能借此发现。 从李沿之前的行事来看,他宠爱外室,对妻子则畏多于敬。 人,在收藏一些秘密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将秘密藏在自己能彻底放松的地方,因为他们会认为,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崔不去和凤霄深谙此理,所以他们不约而同挑选了李沿的外宅作为首选目标。 但凡事没有绝对,如果外室这里找不到,那他们就得转而去从武义那边下手了。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包袱上的结松开,几个卷轴从桌上滚落下来。 青天白日,卷轴徐徐展开,在半死不活的死士面前露出真容。 死士微微睁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 两行鼻血,从他的鼻腔缓缓流下。 这竟还是个纯情的死士。 那些卷轴上所画,线条优美,上色均匀,从室内帷幕到庭院里的葡萄架下,从野外马车到万人围观的勾栏酒肆,各种各样的场景,各种各样的男女,交媾,野合,神态娇羞的,放浪的,欲迎还拒的,激烈反抗的,只有想不到的姿势,没有画不出的姿势。 容卿呆若木鸡,指着这些画“这这这”个没完。 崔不去:…… 平生头一回,他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凤霄还哈哈地笑,得意邀功:“如何?连你都惊呆了吧?” 崔不去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蹲了半天房梁找回来的关键线索?”
第142章 回答他的是凤霄无辜的表情。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崔先生,你着相了。”凤霄用扇子点点那些画,“表面看上去是秘戏图,实际上,它们却不是一般的秘戏图。” 命不久矣的死士在听见对方的话之后,不由陷入沉思:不是一般的秘戏图,那是什么不一般的秘戏图,难道这些姿势里,还隐含着什么高深武功?自己当年若能早点发现这些图,是不是就能摆脱死士的命运,从此走上高手的道路了? 凤霄并不知道自己随口几句话,竟引发了死士对于人生的深刻反省,但不同于死士和边上震撼莫名无法言喻的容卿,崔不去不愧是崔不去,他完全没有被凤霄带歪,在片刻的无语之后,崔不去发现这些秘戏图的端倪。 上面男人的脸,无一例外,都像是一个模式印出来的。 “这是李沿让人画了自己和外室的寻欢作乐?” “聪明!”扇子一拍掌心,凤霄道,“我就说了,它不是一般的秘戏图!” 专门定制的秘戏图,将自己入画,天底下的确没几个人有这种情趣,李沿看上去一本正经,没想到私底下如此放得开。 崔不去问:“你见到他们从何处搬出这些卷轴的?” 凤霄笑道:“看来你发现事情的关键了。这些画是装在一个箱子里,而那个箱子则是藏在拔步床下面的地砖。地砖上面压了不少大箱子,里头全是金银。以李沿的俸禄,再干二十年,他也不可能攒到那么多的财物。” 崔不去沉吟片刻:“这些图虽然见不得光,却不值钱。他把不值钱的图藏在最隐秘之处,却把更贵重的金银珠宝暴露出来,有古怪。” 凤霄:“不错,而且我一直待到李沿醒过来才走,你猜他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崔不去抬眼看他。 崔不去专注看人时,眼睛别样有神。 无情却似有情,冰雪之下是春泉。 凤霄想着就看一眼,却不知不觉多看了两眼,三眼。 直到崔不去疑惑催促的眼神递来,他才轻咳一声。 “李沿醒来之后,没有去看散落满地的金银,也没有去追究那些财物被仆妇下人们顺手牵羊偷走多少,而是去找那个装秘戏图的箱子。结果何氏以为他还惦记着那些秘戏图,勃然大怒,又把他追着打出去,你是没瞧见那场面,啧啧,实在热闹得很!” “账目。”崔不去跳过凤霄幸灾乐祸的语气,直接道,“这些画,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账目。” …… “那些账目都被人拿走了!” 武义看着鼻青脸肿痛哭流涕的李沿,忍不住又往旁边挪了一点,掏出手绢丢过去,嫌恶道:“擦擦!” 李沿哪里顾得上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丢失了重要东西的惶恐。 “我查了一圈,那些仆妇都不肯承认是她们干的!你说,那都是些不值钱的图画儿,拿走了又不能卖钱,能做什么?” 武义冷笑:“谁让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春宫图里的?还藏得比金银财物还隐秘,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有问题?” 李沿哭丧着脸:“我怎么知道何氏会带着人来闹!寻常小贼上门光顾,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现在该怎么办,是你说要留着账目,拿捏杨云的,可别杨云没事,我们先出事了!” “瞧你这点出息!”武义冷哂,“就算他们能找到账目对应的地方又如何,使君早就将一切都算好了,他们去了栖霞山庄,结果现在什么样,你不也看见了?就算容卿背后有左月局又怎样,强龙难压地头蛇,只要使君不想让他们找到,他们就什么也找不到!” 李沿一愣,他的表情配上配上两只青黑眼眶,十足滑稽,但他顾不上了,忙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杨云,不,使君给你说了什么?” “方才你来之前,我刚刚去拜会过使君,他让我们安心。”许是心情不错,即便心里瞧不上这位怕事又想搞事的李县丞,武义仍是亲自给他斟了杯酒,“不出这几日,事情就会有个圆满的结果。” 李沿却越听越迷糊:“圆满?怎么圆满?就算他们找不到灾粮,黄略的死不也摆明有问题?使君说想把一切都推到他们身上,可哪里是想推就能推的,也得看陛下信不信,朝廷信不信啊!” 武义阴恻恻道:“那假如,他们都死了呢?” 李沿打了个激灵。 他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勉力瞪大也只能不那么像两条缝。 在这两条缝里的武义,笑容竟有几分阴森可怖。 “你要做什么?” 这点胆子,够干点什么事?黄略好歹还有暗度陈仓的勇气,姓李的这厮却连账册被偷,都像天塌下来,寻死觅活,比怨妇还没用!武义暗骂一句,面色和蔼,将酒杯往对方面前一推。 “不是我要做什么,是使君要做什么。” “何意?”李沿狐疑道。 “容卿的奏疏呢,注定是递不出去了,左月局那边,就算崔不去告状,京城也有人会帮忙安排好一切。崔不去虽然深得皇后信任,可使君也是杨家人,更何况,这几年,若是京城无人,我们能顺顺利利吗?只不过这次多了崔不去的变数,要是只有容卿来,现在早就没事了。”武义侃侃而谈,“至于左月局的人,也用不着我们操心,使君会有办法,永远让他们开不了口的。人死万事皆休,之后是非黑白,还不是任由旁人粉饰?” 李沿看着武义自信从容的神色,一时没有说话。 他还记得两天前,对方不是这样的,武义也与自己一样焦躁不安,生怕事情败露,生怕他们被杨云推出去当替死鬼,但武义突然之间好像换了个人,这说明对方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多。 崔不去是皇后的心腹,左月局是皇后的爪牙,但武义话里行间的意思,是杨云连这些都不放在眼里,李沿更想到,这次左月使都亲自来了,身边肯定不乏高手,杨云平日虽然在光迁郡只手遮天,却未必有足够的号召力,网罗高手,一举歼灭崔不去等人,除非—— 除非杨云背后,还有更深的关系,更庞大、错综复杂的势力,连自己都想象不到。 李沿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突然抄起那杯酒,一饮而尽,仿佛这样就能强行镇定下来,但酒水入喉,心跳反而更快。 “使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尘埃落定?” 武义伸出两根手指。 李沿张口结舌:“两日之内?” 武义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 “这些画没有夹层。” “卷轴里也没藏东西。” “那么玄机应该就在画中。” 如果有人此时推开门,恐怕会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下九流的勾栏妓坊。 桌上,地上,墙上,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春宫秘戏图。 偏偏屋内没有女人,只有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面对面端坐,神色肃然,仔细研究。 确切地说,认真的只有崔不去一个,凤霄能坐绝对不站,能躺绝对不坐,他正靠在软枕上,支起一条腿,欣赏这些从李沿家里搜出来的秘戏图。 “你还真别说,我要是李沿,绝对想不到还能往春宫图里藏账簿这种点子的。” “所以你暂时不会被母老虎满院子追着打。”崔不去头也不抬。 凤霄哈哈一笑,调侃道:“我也没想到崔先生对这些东西如此爱不释手,早知道你好这一口,我就给你送一大堆来,保准看到你心满意足为止。” 崔不去反唇相讥:“如果里头画的是你,我不仅会喜欢,还会送给左月局其他人,保证人手一幅,绝不落空。” 凤霄居然点点头:“那另一张脸画成你的,怎么样?” 崔不去给了他一个“你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的眼神,冷冷道:“我知道账簿隐藏在哪里了。” 凤霄顿时来了精神,顾不上斗嘴了:“哪里?” “这幅。”崔不去指着自己面前的一幅,“落款是开皇三年十二月廿一。现在这个日子还未到,李沿为何要提前署了两个月后的落款?再看画,你看这两人在野外交媾,远处的山形地势,还有半山腰那座山庄,不正是我们之前去过的栖霞山庄吗?” 凤霄差点为他说“野外交媾”时的一本正经绝倒喷饭,为了崔尊使不口吐恶言,他好歹忍住笑意,认真看了一眼画作。 “你的意思,落款是灾粮数目?” “至少是数目之一。因为我们去过栖霞山庄,用果来推测因,这幅画是最容易被看出来的,其余的,”崔不去望向屋内,“我目前只能看出三个地方,分别是城中风云酒肆,赵氏茶坊,和丁家名下的一处别庄,其它的估计要找个熟悉光迁县大街小巷所有楼阁屋宅的老人,才能辨认出来,但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第三处的别庄位于城南郊外,现在已经被水淹过,可以排除,余下就只有风云酒肆与赵氏茶坊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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