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蛰:…… 他的表情出现一瞬空白,差点怀疑对方是凤霄易容的。 擂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惊天动地。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不敢为了丁点好奇心丢掉小命。 裴惊蛰急得嘴上冒泡,正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捉了崔不去跟容卿塞到地窖里再说,就见崔不去起身,掸掸衣裳皱褶。 “逗你玩的,那是你家夹竹桃精会说的话。走吧。” “去哪?”裴惊蛰下意识问。 “开门迎客。” 容卿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他这几天大起大落,直将过去二十多年没经过的惊涛骇浪都体验过了,心情已经从原先的惊慌失措,到现在近乎平静的麻木。 但,定力也相应好了许多,行事不再一味冲动热血,小六的死让他开始学会迂回曲折去思考怎么对付敌人了。 时至此刻,他心甘情愿将决定权拱手让给崔不去,任由崔不去发号施令——当然,就算他现在喊破喉咙,也没人听他的。 擂门声还在继续。 随时有破门而入的趋势。 杨云骑着马,高高在上,他一抬手,叫喊声跟敲门声很快都安静下来。 “崔不去,我知道你在里面。只要你出来,束手就擒,里面的其他人,就都能得以保全。” 杨云不必大喊大叫,夜里本来就安静,他不信崔不去会听不见。 他现在之所以没有冲进去,是因为不知道,崔不去在里头还有没有布置机关陷阱。 对这个狡猾阴险的左月使,他有所耳闻,但毕竟没与对方正面打过交道,许多消息道听途说,其中还有不少来自云海十三楼。 想到云海十三楼,杨云心里又多了几分烦躁。 确如崔不去所料,他与十三楼之间,并非从属关系,双方只是合作。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互相利用。 云海十三楼最初找上他时,是看中了他不安分的野心,为他提出一个更为庞大的计划,但杨云不愿被他们拖下去,也不愿意听他们的话,变成一个提线傀儡,所以谨慎地将双方关系放在合作的位置上,既利用了云海十三楼的势力为自己铺路,又不必与他们牵连太深。 但对方也不是傻子,他们明显感觉到杨云自行其是的不听话,所以从前天起,就不肯再透露任何消息,杨云不知道他们会否对付崔不去和容卿,为了万无一失,他只能亲自出马,将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跟在杨云身后的是武义。 李沿没来,他怕事,心有顾虑,但武义胆子更大些,从他上了杨云这条船起,就知道自己再也下不去,在黄略死后,武义更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过得更好,就得祈祷杨云的船乘风破浪,不要触礁。 “使君,不然先射几支火箭进去试试。”武义建议道。 杨云微微颔首。 武义招手喊来手下,正想让他们动手,却见官驿的门缓缓打开,里面灯火通明。 而他们想要找的正主崔不去,就端坐院中,身前一桌,一位,桌上茶具齐全,杯中还冒着热气。 崔不去举起茶杯,朝杨云遥遥致意。 “无风无雨,想必洪水这两日就能退去,杨使君可有兴致进来与我共品茗茶,庆贺老天终于开了眼?” 武义忙小声道:“使君千万别中计,他这是激将呢!” 杨云当然不会进去,他冷笑一声:“崔不去,左月使,久仰大名,可惜今夜就是你的死期,你今夜就是摆上十个空城计,也无济于事。” 他根本无意与崔不去废话,手一挥,就让左右弓箭手爬上围墙。 霎时间,数十支箭齐齐对着院中的崔不去,只待杨云的手落下,箭矢齐发,崔不去就会变成一个死人筛子。 屋门紧闭。 容卿和裴惊蛰等人坐在屋中,面面相觑。 他们没有出去,是崔不去的命令。 这种情况下,外面多几个人,和少几个人,根本无甚差别,除非他们几个都有凤霄那样的武功,自然何处都去得,也不必管外面的箭雨枪林,但世上毕竟只有一个凤霄。 容卿听见外面的动静,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喉咙口。 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崔不去,这种情况下,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脱离险境。 想来想去,都想不到。 崔不去最多只有说两句话的工夫,如果他用来说什么让弓箭手们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之类的话,恐怕还没等说完,人就死了。 可若不这样说,还有什么法子呢? 裴惊蛰也在想。 难不成等凤霄和关山海折返,杀个回马枪吗? 不可能的,就算凤霄现在赶过来,眨眼之间,也不可能把崔不去从箭雨中抢出去。 崔不去到底有什么凭仗,才舍弃了他孤注一掷的法子,让他们这些人都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总不会以为他牺牲了自己,就真能保下其他人吧。 杨云既然连左月使都敢杀,其他人,更不过是小鱼小虾而已。 裴惊蛰额头冒汗,手心滑腻,神色更是紧张到虚浮。 他睁开眼看着乔仙和容卿。 那两个人面色发白,乔仙牙关紧咬,更是一副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样子,只不过她被裴惊蛰点了穴,又有崔不去的命令,才一直没出声。 三人看上去比外面的崔不去还要狼狈,但谁也顾不上嘲笑谁,他们恨不得把眼睛都瞪出门窗。 千钧,一发。
第145章 强敌包围,众目睽睽,铁箭寒光,生死一瞬。 崔不去只有说两句话的工夫。 他就真的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你去看过县衙大牢吗? 第二句话是:你出来之前,确定家里书房留了足够的人手吗? 第一句话令杨云皱起眉头,第二句话则令杨云愀然色变。 他那只高高抬起的手,也迟迟未落下。 “使君!”武义在后面催促。 “你做了什么?”杨云也知道应该不管不顾把手挥下,将崔不去射成刺猬,但不知怎的,他居然犹豫了。 “使君!”武义急得顿足,他恨不能去掰杨云的手,将那只手掰下来。 “崔不去!”杨云吼道。 崔不去笑了:“你心虚了,杨郡守。” 野心家是不会心虚的,他们以权力为最终追求,哪怕押上身家性命亦在所不惜,最好的例子就是汉时刘邦,被项羽绑了老父妻儿,以性命相要挟,他还能淡定自若请项羽煮好之后分自己一杯羹。 崔不去起初认为杨云也是这样的人,他膝下没有儿女,与续弦关系不谐,都是为了令自己尽可能减少弱点,免于被人拿捏威胁,但刚刚两人一打照面,他就知道自己高估了杨云,对方也许不在乎子嗣香火,却十分爱惜自己。 杨云年过三十,唇上颌下都留了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便是这样风云变幻的夜晚,发髻衣裳也丝毫未乱,容不得些许狼狈。他站的位置也很微妙,左前右前各有一名侍卫,后面却没有人,一旦出事他就可以迅速退入侍卫的包围圈,得以保全性命。 这是一个惜命,且重视仪容之人。 他爱自己,胜过爱其他人,所以有没有妻儿都不要紧,只要他自己好好的,便可以了。 “杨郡守,我猜你一开始只是想贪污点儿粮食,将粮食变卖为财物,根本没想到会演变成今日这等局面吧?”崔不去道。 在杨云那只手挥不下去时,他看清了杨云的弱点,于是有了更多的余裕来扭转成败。 “只是贪污粮食的话,向陛下好好忏悔,顶多也就是罢官鞭笞而已,但造反就不一样了,你与云海十三楼合作,殊不知他们也在利用你,一步步将你引至陷阱,让事情进一步扩大,把你逼上悬崖,不得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杀了他!”武义吼道,“把这病鬼杀了!他全凭一张嘴胡说八道,有什么可怕的!” 他提着刀当先冲上前,刀锋高高扬起砍向崔不去。 崔不去断喝:“裴惊蛰!” 几乎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裴惊蛰从屋内掠出! 武义的速度比箭矢慢多了,他很快就被掀翻在地,裴惊蛰顺势拿住他,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围墙上的弓箭手本该在武义奔出的那一刻就朝崔不去射箭,但他们没有。 许多人纷纷回头望向来处,面露惊讶,阵容已乱。 来时的黑暗处,不知何时亮起点点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从散乱的点凝聚为一团团火焰,随之而来是由远及近的呼喊声,滚雷一般嚎啸而至! 那场动静不远不近,没有冲着这里来,但杨云的脸色霎时间苍白如雪,他知道那股山呼海啸般的狂潮涌向哪里了! 郡守府! “你连续两年以捐粮免税之策,上瞒朝廷,与大户勾结分赃,获利不少,若你肯悬崖勒马,止步于此,原本不会酿出大祸,但人心不足,今年突发暴雨,始料不及,朝廷拨下灾粮,你却贪念一起,把灾粮也给扣下,令数万灾民流离失所,许多人走投无路,涌向县城,差点闹出民变,正好这时朝廷派出御史巡查,你怕夜长梦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了事,只是乱民太多,一时杀不完,你只好将一些人关入大牢,等御史一走,再作打算,届时只当大水一来,百姓来不及逃脱,大多数被水淹死,被贪墨的灾粮也用不着再吐出来了,两全其美,天下太平。” 崔不去语速极快,几句话就将杨云的打算说得明明白白,仿佛亲眼所见。 但更令杨云惊骇的是,崔不去竟然兵行险着,让人去把死牢里那些混着灾民的囚犯全部放出来,放任他们去冲击郡守府! 他这边带着人来杀崔不去,那边老巢就被人剿了! 可以想象,那些走投无路的死囚和灾民们,在有人放他们出来,登高一呼,甚至跟他们说郡守府有粮食,出了事有御史钦差兜着之后,那些人一定会疯了似的冲向郡守府,将那里掀了个底朝天,崔不去的人肯定会混在其中,找到他书房里的…… 不远处的动静越来越大。 原本缩在家里不敢出来的民众,有人忍不住偷偷打开窗户往外窥视。 喧嚣四起,喊杀冲天。 杨云甚至听见其中有刀枪相撞的铿锵之声。 大牢看守的兵器肯定被他们夺了,自己几乎把人都带出来了,留守郡守府的只有寥寥数人,他没想到崔不去竟然这么狠毒,会用围魏救赵的法子来破解困境。 郡守府毁了,他藏在郡守府的秘密,也都毁了! 杨云目眦欲裂,双眼通红,恶狠狠盯住崔不去的眼神如同望见杀父仇人,不共戴天。 “你知不知道那些灾民放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整个光迁县都会因此被毁,崔不去,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要当祸害光迁的千古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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