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四再次开口,说出其他人的心声:“容御史此言差矣,到了那个地步,我们可以搬走啊!” 丁姓地主叹道:“容御史,我们也想为家乡尽一份力,奈何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他人也道:“是啊,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根本没法子帮别人了。” “好了!”黄略终于出声,“前两年,光迁郡实行捐粮减租,纵有些小灾,我们也能自给自足,今年不幸遇上大灾,朝廷除了赈粮之外,还须各位出力,与前两年一般,定下捐粮免租之策,只是具体怎么减免,还需各位共同筹谋,出出主意。” 大家面面相觑,又是那个讨人厌的李十四当了出头鸟:“黄府君,方才我们都说了,并非我们不肯捐,实在是没有余粮可捐了,别说免租,就算朝廷将未来十年的租子都免了,今年我们也是捐不出粮的啊!” 容卿觉得今晚这顿饭吃得糟心极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摸清光迁县的一些情况,今晚存了下马威的心思,甚至还想在崔不去面前出点风头,将他的气势压下去,却没想到今夜处处不顺,非但地主们不配合,光迁县这些官员们也不怎么积极。 那两幅匿名画作到底是谁送给他的,容卿本想借着这场宴会摸出点端倪,谁知官员地主们的反应却让他反而陷入被动的境地。 身旁的崔不去一直没开口,对方肯定在看自己的笑话吧,容卿暗自想道,心情更郁闷了,喝酒的次数不知不觉频繁了一点。 崔不去固然觉得容卿太嫩,今夜从头到尾被牵着鼻子走,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容卿身上。 李十四起初的表现很容易让他以为对方是凤霄假扮的,容貌年纪全部改变不奇怪,乔仙也能做到这点,先前他们在西突厥时,也玩过一手易容。 而且李十四行事太过高调,很像凤霄的作风。 不过,当他看见李十四去向县尉武义敬酒时,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谄媚神色时,想法却又有点动摇了,因为凤霄似乎还从未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姓凤的也许吊儿郎当,看似不把任何事情放在身上,实际上傲气极重,除了自己,谁都瞧不上,要他对某个人伏低做小,似乎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李十四只是李十四,应该与姓凤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崔不去敛眉低目,头一回为自己的多疑感到困惑。 按理说,他悄无声息离开京城,此时的凤二就算察觉他不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锁定他的去向,更不可能这么快就追过来,弄出一个新身份,那么,他何必如此多虑,何必看见谁,都想起凤二。
第134章 崔不去在观察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观察他。 不过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容卿身上,毕竟他才是本场主角,而且崔不去的表现实在太低调了,他更像一个经常做文书的吏员,很少露面,很少见识过大场面,头一回身处这样的宴会之中,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羞涩,话也不多,与别人交谈时很拘谨,被李十四这样的纨绔子弟唐突了也一时无法。 容卿没有帮这位幕僚解围,两人之间甚至交谈都很少,神色不掩疏离,这说明容卿跟他的幕僚也不亲近,更说明容卿身边无人可用了,不得不匆忙找了这么个人滥竽充数。 容御史果然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初出茅庐,一知半解,这样的人来到光迁县,只能傻乎乎地被牵着鼻子走。 一些人若有所思,一些人则放下心,松一口气。 容卿不是没有察觉旁人的目光,但他不可能拍案而起,质问他们,这样只会让他更加被看轻。 杯中的酒带了一丝青草甜味,应该是当地特有的,一杯下肚,回味犹甘,他望着酒波微微荡漾,眼皮已是有点沉重。 崔不去只会冷眼旁观,但崔先生现在是容卿的人,不劝就不正常了。 “郎君,您还是少喝一点吧,黄县令在看您呢!”他低声地劝,谨小慎微的语气。 “不用你管!”真是酒壮人胆,容卿之前对他还有几分忌惮的,此时已是完全放开了。 崔不去露出无奈之色,他白着脸咳嗽两声。 边上奉酒的侍女忍不住弯腰附耳,柔声道:“郎君,府中有青桔酒,不醉人的,可要拿来?” 崔不去讶异抬眼,对上侍女的清秀面容,后者脸颊一热,微微垂首。 “那就有劳这位娘子了。” 侍女小声道:“不劳烦的。” 她心道这位先生虽然看着年纪略大了点,却是很温柔体贴的,似她这种良民,被短雇为婢女,在县衙后院帮忙伺候,过两年就可嫁人了,若能嫁个似崔先生这样的丈夫,年纪大的更懂疼人,可不是极好? 想到这里,侍女的脸颊越发烫热了,匆匆扔下一句“我叫橘儿”就去拿酒了。 崔不去没想到自己现在变成郁郁不得志的御史幕僚,还能招来一段桃花,但他没有心思多想,因为黄县令果然举杯走来了。 “容御史远道而来,下官本该盛宴款待洗尘,奈何忽逢天灾,光迁县自身难保,连这宴会也寒酸不已,还请容御史多多体谅。” 容卿慢慢起身,他的神智大体还是清醒的,只是举杯的手微晃。 “不知杨使君何时能到来?”他问的是光迁郡郡守杨云。 黄略面带歉然:“郡治之内,受灾之地甚广,杨使君忙于公务,方才着人来通传,说今日约莫是来不了了。” 容卿很恼火。 他今晚会来赴宴,其中一个原因,正是黄略说过,今夜的宴会,杨云一定会出席。 但并没有。 非但杨云没有来,甚至也没派司马主簿之类的副官过来解释,仅仅让下人跟黄略说一声就罢。 怠慢之意,显露无疑。 整个光迁郡,从上到下,没有人将他这个御史放在眼里。 这说明他们根本不担心容卿会回去告状。 因为杨云是皇亲国戚,天子堂侄,还与太子杨勇关系不错,所以他有恃无恐。 容卿也没法证明光迁郡官员怠职,这场水灾至今,官员们努力救灾,粮仓因此被清空,城外洪水还未退,光迁县县令也努力收容了许多难民,如果容卿信口雌黄,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 “若我是你,今夜就不会来赴宴。”耳旁忽然响起崔不去的声音。 容卿心生厌烦,又不自觉竖起耳朵。 “你什么都没查出来,就要他们割肉,不如当街抢劫还更快,杨云不会来,也在情理之中。此行之前,我已经派人查过,光迁县虽然多雨多灾,前两年也有水患,但不像今年这样洪灾暴起,水淹四塞。” 容卿心头一动,忍不住道:“也就是说,前两年根本就没到捐粮免租的地步,杨云和黄略在欺君罔上?” 崔不去目视宴席,神色未变。 “据我所知,开皇元年,光迁征粮五千石,去年,又征粮三千,今年洪灾之后,朝廷义仓就送粮过来,可现在,黄略居然说官仓粮食已经告罄,你敢信吗?” 容卿喃喃道:“我料得不错,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崔不去:“若我是你,就不会打草惊蛇,到了之后先调查清楚再说,若有罪证,哪怕是拿着他们的家眷威胁他们,再杀一批,抓一批,人头滚滚而下,局面自然就打开了。杨云也好,黄略也罢,他们若是敢闹,那就干脆闹大。” 他声音本来就低,只有容卿能听见,虽然慢声细语,娓娓道来,容卿却被他话语里的森然杀意慑得激灵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左月使,容卿想起与崔不去有关的诸多传闻,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刚过去没多久的千灯宴之变,连乐平公主最宠爱的人都敢动,还有谁是他不敢杀的? 容卿心头一寒,却忍不住皱起眉头:“似你这样办,其中必然会有被胁迫受冤枉之人,我们是来激浊扬清,不是来大开杀戒的!” 崔不去诧异:“那敢问容御史如今激了多少污浊之气出来?” 容卿压着怒意:“你不必激我,我是绝不会照你的话去做的!否则我堂堂御史,又与左月局鹰犬有何区别?” 没等侍女橘儿将青桔酒送来,容卿已经酒意上涌,跟崔不去说的这几句话,就耗尽他仅余的清明,容御史晃了晃身体,一头栽倒在酒桌上。 崔不去担心地摇晃他:“郎君!郎君!” 县丞李沿见状感叹道:“容御史为了灾情实在是操碎心,连日奔波,积郁胸臆,才会如此容易醉倒!” 黄略忙让人扶容卿去歇息,崔不去见状也想跟上,却见黄略笑道:“崔先生这几日跟着容御史到处跑,也辛苦了,今夜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容御史是贵客,宴席还未散便倒下,为了你家御史,你也得给面子多喝几杯才是!” 崔不去推却不过,还真喝了两杯,然后双颊便肉眼可见地绯红起来,他连连摆手,一边咳嗽一边道:“真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见他狼狈模样,李沿武义等人都笑起来。 “崔先生真是实诚,让喝就真喝!” “可不是,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看崔先生比容御史豪爽多了,不知容御史此行可还有别的打算?” 玩笑之中,不知是谁,有意无意问了一句。 崔不去摇摇头,以手撑额,不胜酒力。 “我也不知,郎君去哪儿都不肯带上我,他、他不信我!” 七分诉苦,三分委屈,崔先生双目微红,似有流光,看来是真醉了。 见问不出什么,众人对他也没了兴趣。 唯独四处敬酒的李十四又溜达过来,手里握着一杯斟满的酒,非要塞到崔不去手里叫他喝。 崔不去想推,对方还沉了脸色。 “怎么,崔先生能喝别人的酒,就不能喝我的?我给的酒是有毒,还是怎的?” 崔不去眼神迷蒙地看他,流露出些许不解和无辜。 李十四笑嘻嘻抓着崔不去的手,半强迫他将那杯酒喝下去。 “崔先生,你既然混得如此不如意,为何不换个东家呢?” “什……么东家?”崔不去眨眨眼,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像没听明白。 李十四:“容御史古板又固执,在这种人身边,连点油水都没有,崔先生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吧?容御史乍到光迁,就想大干一场,却没问过别人愿不愿意,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崔先生没必要抱着一块烂木头跟着沉下去吧,何不就此机会换个新东家?” 崔不去蹙眉:“崔某一介书生,读书不成,只能写写文书养活自己,除了容御史,又有什么新东家会要我?” “我们李家,乃是本县数一数二的大家,我身边,正好也缺个会写文书的,你若跟了我,保管你不必像现在这样清贫,容御史能给你多少,我翻一番便是!”李十四豪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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