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皮一紧,罗家楠偏头望向窗外。以前跟祈铭吹牛逼的时候拿这事当光荣,可被长辈提起却是不免羞愧。当初是他爷爷低头求人才没给他行政拘留,要让他爸处理,估计得给他扔局子里待几天醒醒脑子。 “所以说啊,一家人得互相体谅,谁还没个给谁添堵的时候?”言语间陈飞有意把话往给罗家楠解心头疙瘩的方向说:“嗨,也别说你了,就这么些年我也没少让老赵跟着我屁股后头着急上火,哪回我骂完领导不是他给人家赔笑脸找台阶啊?” 这话给罗家楠逗乐了,嗤出口烟说:“是,您就去那管杀不管埋的。” “有老赵给收拾残局,我怕啥?” “啧,瞧瞧赵政委给您惯的。” “活该,他自己乐意。” “对对对,都特么是自找的。”罗家楠仰脸长叹了口气,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感慨到:“我有时候就想,瞎操那闲心干嘛,谁心里还没点主意呀是不是?有些事告诉我呢,我就听着,不告诉我,拉倒,爱他妈怎么着怎么着。” 话已至此,陈飞觉着可以单刀直入了:“怎么了这是?又和祈老师置气了?” 罗家楠抬手挥散烟雾,故作满不在乎道:“没,跟他置气我这血可不够吐的。” 陈飞并不追问,点点头语重心长道:“知道就好,有话摊开了说,别憋着,两口子过日子哪有铲子不碰锅沿的?而且就你这狗脾气,换个人早跟你散伙了,可人祈老师呢?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过你半个不字,一天天知冷知热的关心你惦记你,你可知足吧啊。” ——我知足,可我真憋屈啊! 罗家楠现在彻底感受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正如陈飞所说,在旁人看来是祈铭一直在迁就他,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他脾气臭毛病多,一没钱二没权,学识修养跟祈铭差出半个赤道,这人家都能守着他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说感恩戴德怎么也得是心存感激,就算偶尔被祈铭气得上蹿下跳也是能迁就便迁就。可祈铭决定跟林阳合作这件事又的的确确的碰触了他的底线,他想迁就也迁就不起来啊! 猛嘬了口烟,他抬眼看向陈飞:“陈队,我问您个问题。” “说。” “要是赵政委和贾处合计个事却没告诉您,您生气不生气?” 陈飞和老贾不对付,这是局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初乔大伟调后勤老贾那还卡了一道,给陈飞气的,冲到七楼后勤处找老贾拍桌子,据说震得九楼局长杯子里的茶水直画圈。 提起老贾陈飞就想皱眉头,眨巴眨巴眼犹豫道:“那得分什么事儿了。” “比方说……”罗家楠琢磨了几秒,“哦,他俩做主给曹媛调去分局刑侦支队?” “丫找死呢!”陈飞俩虎眼猛地瞪圆,“老赵敢背着我和老贾鼓捣这事,我特么让他俩一起见你爷爷去!” 看吧,罗家楠心说,刚还一家人相互体谅呢,这又要送人家去见我爷爷了。所以说事儿没落到自己头上都明白着呢,真摊上了,才知忍字头上一把刀。 陈飞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劝人不是来搓火的,刚想往回找补,电话响起。勤政爱民的市委领导节假日不休息,要听案件进展,他得过去汇报。想说带罗家楠过去一起刷个脸,可罗家楠顶腻味伺候领导,借口说还得排查嫌犯信息,转头钻回了办公室。 刚坐下没多会,罗家楠桌上的座机电话响起。抓起来往颈侧一夹,他问:“谁啊?” “我。” 祈铭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底气。罗家楠立刻收回敲键盘的手,半转过座椅,弓身低声问:“你怎么想起来打办公室座机了?” “打电话你不接,发消息你不回,我只能往办公室打电话了。” “忙呢,没事我挂了啊。” “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 罗家楠着实是一句解释也不想听,但出乎意料的听到祈铭试探着问:“晚上不加班吧?想吃什么?我待会去超市买。” 这话真让罗家楠无言以对。要按以往的路数,祈铭必然得准备好长篇大论,从各个角度阐述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正确,以及不提前与他商量的必要性。他都做好了回对方一句“别解释了我不想听”,结果嘿,人家没按套路出牌! 得不到回应,祈铭叹了口气继续说:“林冬说你昨天晚上喝酒了,在他家睡的……你的胃……你不能那么喝,知道么?” “……啊,没喝多少……”硬锤凿上软钉子,罗家楠简直是有气儿没处撒。 “忙完早点回来,想吃什么发消息给我。” “不是你别忙活了,我晚上不回去。” “那……我做好给你送过去?” 听出祈铭在努力的示好,罗家楠惆怅的搓了把脸,叹息道:“别过来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跟食堂吃。”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随之挂断。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祈铭回身对林冬说:“你出的主意不管用,他现在连家也不想回。” “怪我啊?谁让你不一早跟他讲明的?” 林冬斜楞了一眼厨房里的大包小包——白瞎老子花好几百买那么多食材过来。担心以祈铭的情商无法与罗家楠重归于好,他等唐喆学送罗家楠去局里后跑去菜市场买了一堆东西。想着帮祈铭做桌好菜跟罗家楠那示个好,跟饭桌上把话说开,再来个“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罗家楠气性还挺大,家都不回了! 祈铭直言道:“林阳连你都没说,我能告诉罗家楠么。” “那是你的案子,我撑死了算个知情者,严格意义上讲他没有告诉我的必要。可你跟罗家楠什么关系?我哥也没说不让你告诉他吧?你自己做的决定,就得自己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林冬真心觉着冲祈铭这情商可能全世界也就罗家楠能忍了——好心好意过来帮你们夫夫修复关系,哦,现在倒成我里外不是人了? 祈铭被他说静音了。跟罗家楠吵架从来没输过,不过赢了也没什么可高兴的,而且通常是罗家楠先服软给彼此个台阶下。这一次是不可能指望对方先低头了,问题的根源在他身上,林冬说的一点都没错。 端起吧台上的咖啡杯,他垂眼盯着里面晃动的棕色液体,小声问:“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尽管心里骂自己多余操这份心,但林冬还是沉下气反问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么?” “没提前和他商量。” “从表面上看,没错,但你究竟戳了他那根肺管子了,你知道么?” 沉思片刻,祈铭摇摇头:“我考试做错了道题,知道哪错了下回改不就完了?为什么还得考虑判卷老师的心情?” 林冬忍住眼球上翻的冲动:“那道题老师讲了够二十遍了考试的时候你还错,是不是该打?” “罗家楠不可能打我。”祈铭十分笃定。 “——”倒抽一口气,林冬深感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行了我也别指望你自己能想明白了,我告诉你,罗家楠是觉着你不需要他了,明白么?他不是气你,是在气自己!” “对啊,我就是担心案子找你哥去查,让罗家楠知道后觉着我不需要他了才没告诉他。”祈铭越来越搞不明白林冬到底要指责自己什么,想的不都一样么? “不是在案子上不需要他了!那个不重要!谁都有办不到的事情!他能理解!他现在觉着你的不需要是心理上不需要他了!明、白、不、明、白!” 林冬吼完自己都有点哆嗦——这情商,要命呐! TBC
第一百五十七章 窗户开着, 传来楼下孩子们嬉笑吵闹的声音,衬得房间里格外寂静。握着印有南瓜图案的白色马克杯,祈铭坐在吧台边的高脚转椅上默默的思考着。离开前林冬给他留了句话——“你好好想想, 如果有一天罗家楠不再信任你出具的尸检报告, 你会是什么心情。” 他当时很想辩驳一句说“不可能, 除非我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记一切”, 但林冬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扔下话就走了。一同留下的还有堆满料理台的大包小包。这些食物大约够他一个人吃一礼拜的。对, 如果罗家楠一直不回家, 他只能一个人吃饭、洗澡、睡觉、看论文看资料,家里除了不会说话的阿强满屋子转悠,再没一个能动的物件。 以前就这么过的, 即便和罗家楠在一起之后, 他独自在家的时间也远超过两人共同在家的时长。所以早就该习惯了不是么?可回身望着毫无人气儿的客厅,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自内心深处悄然蔓延。大概罗家楠也是这种感觉吧,祈铭认认真真的思索着林冬说过的每一个字——在得知他遇事不与自己商量而是独自做出决定后,罗家楠一定感觉非常的失落。 其实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罗家楠知道他私下找林冬杜海威他们查案的时候,在解剖室外和他闹了顿脾气,连气带累竟然吐了血。是他没长记性。所以林冬说的对,老师反复强调过的重点他还一错再错,着实该打。 只是上一次罗家楠还愿意和他吵,这一次干脆连火都不发了,可想而知是对他有多么的失望。 ——【我错了,对不起】 发完消息,祈铭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吧台上。不指望罗家楠能立刻原谅自己,而是希望对方看到后心里能好过点, 再气到吐回血他的心脏可受不了。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罗家楠果然没回消息。大概是在忙吧,他难过的猜测着。想给吕袁桥或者苗红发个消息问问罗家楠在干嘛,可拿着手机盯了半天屏幕,终归没好意思问。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还是不要麻烦别人的为好,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嗯,不知道晚点洗澡的时候发个视频能不能哄好。 此时此刻的罗家楠确实没功夫管别的事。刚挂了祈铭的电话他就接到了柳菁菁的电话,说自己被人堵在酒店里了,要求警方派人来处理。一开始罗家楠压根不想管,以为她遇见的是狗仔,刚想说让她给派出所打电话就听那边传来个男人的声音—— “他是我儿子!我有权去医院看他!” 嗯?这是袁先伦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终于出现了? 罗家楠赶紧撂了电话招呼苗红和自己一起赶往柳菁菁下榻的酒店。到那一看,嚯,那男的别说是袁先伦的爹了,说是柳菁菁的爹都有人信。看那样得小七十了,满头银发,瘦小干枯,背还有点佝偻,脸上泛着蜡色,嚷嚷几声还得扶着墙一顿喘。 让苗红陪着柳菁菁进到套间里面的卧室询问,罗家楠给那老头堵在客厅里问话:“你是袁先伦的父亲?” “对!我有出生证明!” 那男的打兜里掏出张复印纸递给罗家楠——出生证明上的名字是张晓辉,母亲是柳菁菁,父亲是张赫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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