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香月眼睫一眨,像是心里哪里被人轻轻地包裹住了,忽然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邝简的腰。 就像是小猫悄悄伸出了前爪,然后轻轻搭在了人身上,邝简有些受宠若惊,声音都低了三分:“……怎么了?嗯?” 杀香月不说话,只是拿自己的脸蹭他的后背。 邝简:“外面还有人呢,等客人走了咱们再说?” 杀香月摇摇头,他才不是为了这个,把脸埋进他的衣服里,嘟囔道:“邝捕头,你的腰好细啊。” 邝简失笑,一边试咸淡,一边包住他的手,“邝府家规,男子腰围不得超过二尺四寸。” 杀香月闷闷道:“啊……你们家规矩这么严的。” 邝简压住嘴角的笑意,声音都愉快了许多:“是啊,等今年过年带你去北京见识见识,让他们好好给你上个夹板。” 杀香月却没再回答了,牢牢地抱紧邝简的腰,在邝简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忧悒神色来。 “这牌楼雕琢得可真是精巧啊!” 杀香月的小院正中一方硕大的桧木桌子,是仿唐时式样的低矮家具,被主人摩挲得边角翻出颇有年代的姜茶色,上面摆着各式的小件,刃口各异的刨子、小刀、锤子、榔头,耿逸春弯着腰仔细看着那已成规模的木质摆件,认真地看着中间一处端详:“这个是应天府罢!” “耿少卿,小心了。” 杀香月步履款款地从屋内走出来,指了指那小营造法式的底座,耿逸春伸手一碰,当即一把尖利的小刀从木剑中弹了出来。 耿逸春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觉得好奇,问杀香月:“这金陵城都是杀匠师自己雕琢的?” 杀香月笑了笑:“闲极无聊之作罢了。” 说着优雅地把淡紫色的袖子往上叠,折了一折,又折一折,单手拾起桌上三枚刃口奇异的小刀,矬住尾端,弯折后缠上绳索,杀香月手指坚硬灵活,那冰冷利刃在他手中仿佛是泥,眨眼之间已经变了模样,紧接着他轻提绳索手中转了几周,嗖地一声,三打刀尖利地呼啸而出,“嗵”地一声正楔住墙上箭垛靶心! “好准头!” 耿逸春情不自禁地发一声赞叹! 杀香月笑着整理衣袖,邝简站在檐下忍俊不禁,心说这只是自家老婆的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叹。 酒席散了,邻近告别,耿逸春还惦惦不忘杀香月那百发百中的身手,拉着邝简一劲儿的说话,“等此间事完事儿,找个时间让弟妹来家里吃顿饭罢?上次瓦奴的事情就要请你俩吃饭,我夫人对他可是很好奇呢,说要亲自下厨呢。” 邝简被磨得没有脾气:“行吧,过几天带他去。不过你看好你家那些名花,我怕他到时候向你讨要。” 那边邝简和耿逸春正叽叽咕咕,杀香月低声对靳赤子道:“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靳赤子莫名其妙:“怎么了?” 杀香月拽着他的袖子往街巷的另一端走:“你知道他对付江行峥?” 靳赤子大皱眉头:“我哪知道这个?” 杀香月回头看了门口一眼,邝简和耿逸春还在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便又快步走远了几步:“你怎么看这事儿?” 靳赤子眼珠一转,跟他装糊涂:“什么怎么看?你男人啊?为人正派,嫉恶如仇,行事没有私心,人又低调,做一件义举也不大肆宣扬,朋友也是真君子,不是假小人,挺好的。” 杀香月看他一眼:“正经些,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 靳赤子叹了口气,败下阵来,“香月,论人论事你要看大面,别总盯着小节不放啊,他邝简是官,江行峥也是官,朱十是民,论亲近,应天府和镇府司才是穿一个裤子的人,他能在朱十身上讨什么好嚒?不能!对不对?他就只是在帮朱十伸冤,这冤不伸,茨菇就是一个死,我不知道他和江行峥有什么过节,我也不相信他是因为过节才给他设局,’私怨‘这两个字太小,它不是你家男人格局!” 杀香月眉心蹙起,有些烦躁,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杀香月:“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靳赤子摊手:“那你还纠结个什么?你嫌他玩的脏?也没有吧,手法是失之磊落了,但是也都是他们朝廷盘内的招数,兵不厌诈啊,谁让江行峥就是打不过呢。” 杀香月靠在转口的白墙上,疲累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安。不知道因为什么不安。” 他很难跟靳赤子解释这件事,作为朋友,尤其是同阵营的朋友,当然可以不拘小节,不去计较那么多,可作为爱人,他最近总觉得发现了邝简的另外一幅面孔,这件事让他心里发毛,让他意识到邝简不是不能,而是愿不愿,只要他想,他包藏的机心,射出的冷箭,很多人都将无法抵挡。 他俩曾经大吵过一架,几乎把感情吵断,杀香月撕碎了邝简拿来的免罪公文,邝简恼怒他不肯拿义父的行踪来换,之后因为一幅画的折中,他们才峰回路转,那之后,邝简再没有提过这件事,好像这一页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翻过去了,可是他今日忽然警觉,以邝简的手腕城府,他原该有很多种办法让他就范,他为什么虎头蛇尾?为什么忽然不行动了? 杀香月踌躇:“二哥,你说他会不会是另有所图,打算对掌教不利?” 靳赤子咋舌:“不能吧,你不是说掌教最近不在金陵嚒?是你多心了吧?”紧接着又察觉自己的问话太过事不关己,便详细地问了问:“上个月二十二日,玉大人遭横祸,你说你紧急联系过掌教一次?” 杀香月:“对。” 靳赤子:“当时你们住在一起了罢?他发现什么了?” 杀香月:“应该没有,那三天我去了三十多家铺子,几次故意把他支走,这么多天了,手底下回报说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靳赤子:“那他向你刺探什么了?” 杀香月摇头:“也没有,他什么都没问过。” 靳赤子不愁反笑:“那你在担心什么?只有你和许氏能记住那么复杂的接头暗语,既然他没问过你,也没派人查过,那就是无意与我们为敌,他一个当官的,他不疑心你,你反而疑心他了?” 杀香月揪紧胸口,感觉到一阵阵的不舒服:“我不知道,可能就是……心里不踏实罢。” 靳赤子:“香月,你容二哥说句大实话,江行峥他折腾得那么厉害,出的招大部分全是误伤,至今为止还是在我们外围边角打转,根本没有伤到我们的根本,可是邝简四爷他们可是知道我们教内不少紧要事的,他们想要弄我们,比江行峥来得容易,可他们没有,你也不该这么怀疑他们……再说邝简要怎么对掌教不利啊?他找得到他老人家的人吗?我也算教内举足轻重了,见他一面还不是没机会。”说到最后,靳赤子语气转为悻悻,一副不满掌教已久的模样。 杀香月耐人寻味地看了靳赤子一眼,但是没说什么。 他俩关系就像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兄弟间总会偷偷议论父亲的好与坏,说这些并不耽误他们做正事。 “我之前跟你说过应天府不知从哪里从来一册关于太平教的情报,我害怕是老资格的密探,咱们年轻,未必在上面,但是我害怕有对掌教不利的,过几日他要带我去看些公文,我顺势把那册情报偷出来,你帮我参详参详?” 靳赤子一脸惨不忍睹:“……那你小心些。”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居然看着杀香月偷邝简的公文不劝阻,只能苦口婆心道:“香月啊,你记得对那位好点,他是公门人,有些想法跟我们不一样,你平日对他宽容些,别总东猜西想!” 杀香月不耐烦外人指点他这个,听到他答应了看情报,一块梗阻的大石头就算落了地,立刻摆手道:“知道啦知道啦,不要你多管!”说着站起身体,懒懒地拍了拍衣裳,转身就要回家—— 他们谈话的地方是辉复巷转角的一个僻静处,他转身折过白墙,不想墙的另一侧,三步之外,正正当当地靠站着一道黑色修长的人影! 一阵恐惧瞬间穿透了杀香月的身体,他浑身僵立,一瞬间无法思考! 而他刚刚还跟靳赤子抱怨、猜疑、算计的人,此时默默地扭头望过来,夜色沉寂,那人瞳孔幽深,一瞬间的对视,好似完全望穿了自己。
第67章 翻云覆雨手(1) 杀香月完全忘记了要做什么,那一瞬间,他惊恐立定,只感到天旋地转—— 他不知道邝简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和靳赤子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有外人靠近,而他跟靳赤子刚刚一摊子都说了什么啊?杀香月飞速地回想,却绝望地发现他们说得太多了,说到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哪一条才是致命的! 邝简的眼神冷酷,他盯着杀香月,复又看了看靳赤子,靳赤子上前一步,正想说句话免除这份尴尬,可邝简并没有配合他,径直迫近了杀香月,理也不理靳赤子的“什么时候过来的?耿少卿走了?”,生硬地攥住杀香月的手腕,严厉地命令道:“回家!” 杀香月心脏猛缩,被人拽着本能地往前走,回头急急忙忙地朝靳赤子用力摆头,让他快走,然后在邝简发现之前紧走了几步,讨好地揽住他的胳膊。 邝简的身上很热,烫得人心焦,但是他至少没有当即发作,杀香月脑子急剧地思索应该如何平息他等会儿的怒火,之前他那么开心地邀请他来自己家住,为他挑选日用,订购衣服靴子,他不能让邝简觉得那里只有心机算计! 小院里灯火通明,饮酒的地席还没有撤去,桌上尚有杯盘狼藉。进门的时候两人看起来还好好的,一合上门,邝简当即挣脱了杀香月的手,迈开大步穿过中厅,进了卧房,他不说只言片语,杀香月只有担惊受怕,快步跟着他进了屋,见他快速地翻出自己日常的衣物。 “你做什么?” 杀香月像是吓得有些僵住的猫,也不动,就睁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你收拾衣服做什么?” 杀香月在等着邝简朝他发火,可是邝简脸上似乎雕着一副面具,任对方如何歇斯底里,他都有条不紊整理收纳着:“我这就走。” 邝简面无表情,杀香月却脸都白了,忽然抢上一步,切住邝简的手肘! 邝简只觉得臂上一麻,一双手已经快速地绞住了自己的肩膀,迂回到他身后!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个凭本能交换了一招,杀香月猝起发难却没有抢到先手,被邝简格挡掷开,手中只抢到一件衣裳! “不许走!”杀香月执拗地大喊。 邝简倏地回头,冷冷地凝视他的眼睛—— 杀香月瞪着邝简,像是打架没有打过的小孩,气得手脚发抖,狠狠把那件衣服摔在地上! 邝简冷漠地看着他生气,同样被气到浑身发抖,一个接一个问题的抛过去:“你不是说我另有所图嚒?你不是一心我嚒?不是感觉不安不踏实嚒?你还不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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